?☆﹀╮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╲╱=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【书本网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版权归原文作者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═ ☆〆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当嫁 作者:久岚 她本是天之骄女,如今做了窦二姑娘,虽有貌有才,家世却不显,原想着过几年,嫁给视她为女神的小竹马,日子简简单单也挺好。 谁想生得太抢眼,半条腿儿还差点踏入宫门。 为避开那穿龙袍的中年大叔,窦妙决定立马嫁人。 宋泽:快到碗里来。 窦妙:去你的…… 内容标签:穿越时空 欢喜冤家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:主角:窦妙 ┃ 配角:宋泽,王韶之 ┃ 其它: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001 ?  春日已深。   到得未时,阳光越是炽烈,透过天青色窗纱涌进来,照得青石板上一片金亮。   香茹看时辰到了,忙上去唤窦妙。   姑娘一早吩咐过,这个点儿得起来写字。   可看秋香色绣仙草的薄被里,姑娘正睡得香,乌黑的头发铺在枕头上好似绸缎,那小小的莹白的脸,安静又好看,她都不忍心叫醒她。   香附道:“还不喊呢,一会儿姑娘看你误了时辰,一准儿说你。”   香茹忙轻声道:“姑娘,未时到了。”   耳边有小心翼翼的声音,窦妙慢慢睁开眼睛,瞧了香茹一眼。   她这一双眼睛生得极是漂亮,又大又圆,眼珠又黑,仿若沉在水底的宝石,香茹见了就喜欢,上前把帐幔拿银钩挂了,柔声笑道:“姑娘醒了呀?奴婢已经把纸笔准备好了。”   窦妙下床来。   十四岁的姑娘身材高挑,细腰盈盈一握,长发直垂到腰间。   她坐在椅子上,香附给她梳头发。   镜子里,那一张脸宜喜宜嗔,便是无甚表情,光是一双眼睛,眼波流转间就有欲说还休,叫人着迷的味道。   只可惜有着这般容貌的姑娘,性子却古怪。   假使有一些野心,早该在京都扬名了,然她从扬州到京城,也有快两年的时间,好些夫人都尚不知道她的名字。   不过终究是到出嫁的年龄,恐夫人也不会再放任姑娘。   女儿家,又岂能不嫁人呢?   她梳得好一会儿,窦妙已有些不耐烦,又不出门,弄这般复杂作什么呢?她惯不喜欢头上压着发髻,那么长的头发重不说,一出汗,容易有味道,在屋里就该简便些。   她秀眉微颦,香附服侍她许久,心领神会,忙给她只梳了个垂髻。   清爽明朗,脂粉未沾,恰似出水芙蓉。   窦妙现在才漱口,又喝了一盏茶,便坐去书案前。   拿了常年相伴的笔,她心静如水,眉眼含笑,在略微泛黄的宣纸上,慢慢写了几行字出来。   秀雅文静,空灵绝俗。   写完一编寿春堂记,一个时辰便过去了。   张氏这时掐了时间点儿过来,一入屋内,就觉热气腾腾,看到女儿窈窕身影临着窗边,她眼睛不由一热。   说起来,还是因他们是二房,相公还是庶子,大房住的院子就好,不似他们,被挤到这处逼仄的地方,女儿这处厢房很是西晒,一到夏日,热得叫人透不过气。   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,如今相公得了座主刘大人提携,指不定将来就青云直上,不定以后怎么样呢。   张氏暗地里咬咬牙,本是要说两句,只想起明儿一事,探手从袖中摸出两方墨锭放于书案。   窦妙看到了,像见到宝一样,把这黑漆漆一团,瞧着并不出奇的墨锭抓在手里,惊喜道:“这是桐油做的呀!”   这傻孩子,墨锭又不是世上闪耀的珠宝,也不是昂贵的首饰,她竟那么喜欢。可也因这性子,她打小就是个雅人儿,唯独喜欢笔墨纸砚,故而琴棋书画,没有她学不好的,连女夫子都夸她一点就通,这让张氏在公婆,在大房那儿,多了不少底气。   她也越发喜欢这女儿,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   只有一样,叫她不悦,女儿任性,不爱见客。   张氏笑道:“你不就喜欢这个,嫌松烟的颜色不够深,这回给你寻着桐油的了,我倒是瞧不出来哪儿好。”   窦妙眉飞色舞的解释:“桐油的颜色浑厚,不似松烟的只合适写字,这墨用来画画都很合适的,味道也好闻,娘真好!”   张氏知道她心情愉悦了,说道:“你喜欢就好,也不枉费娘多花些功夫。”   窦妙道:“喜欢,喜欢极了。”   她喜滋滋叫香附收起来。   张氏开始说正事儿了:“明儿上午那些就不要练了,你得去一趟雍王府,才送来的帖子。”   女儿很有计划,总是提早就把事情安排好,故而因她这等认真,才能一日千里。   窦妙听了一怔,皱眉道:“哥哥不是才认识雍王世子?”   雍王世子名宋泽,听说十三岁就随北军去历练了,今年才回京都。这事儿,她父亲曾提过,当时窦妙并不感兴趣,谁想到,没过多久,她哥哥就在狩猎时结识了宋泽。   张氏笑道:“好似世子很赏识你哥哥,说与他妹妹云和郡主听,这便请了你,不过也只你一个。”   窦妙脸色有些复杂。   张氏一看便感觉坏了,她拿来墨锭讨好窦妙,就为哄得她去雍王府,别说指不定是条康庄大道,就算不是,那雍王世子身份摆在这儿,谁敢得罪?   怎么着,都得去,就是老夫人也这么说,其实张氏当时还有些炫耀之意,毕竟这雍王府权势滔天。   可窦妙不听话起来,那些个聚会,只要她不喜,就不去,理由简单的很,叫张氏说她身体不适。   张氏宠她,老夫人又不太管,故而每回都得用。   今日见她又是如此,张氏不能再纵着她,沉声道:“不去都不成,那世子与郡主何等身份,你不去,难道要连累家里?妙妙,这回你怎么也得听话。”   其实窦妙是真不想去。   京都众多权贵,勿论是男人,女人,总有些高高在上,喜欢颐指气使,而她又不惯低声下气的,故而最是讨厌这种见面。   可这雍王是越国唯一的异姓王,当年随越国开国皇帝南征北讨,立下赫赫战功,无人匹敌,等到建立新国后,皇帝头一个便赏了他亲王的封号,且还是世袭罔替的。   要说这是无上的荣耀,却也有句话,“福兮祸所伏,祸兮福所倚”,当年除了这雍王,还有不少人被封了公爵,只经历六十余年,抄家的有,爵位被剥夺的有,可见也并不是好事。   只唯独雍王府一直屹立不倒。   这当然都得归功于历代雍王的处世手段,如今这代雍王也是一样,手握大权不说,还深得皇上信任,雍王府那是炙手可热。   实在不好得罪。   窦妙拿起手边纨扇摇摇,无奈道:“那就去罢,只那云和郡主若不好相处,别怪女儿晕在地上,被人抬回来。”   张氏本来在着急,一听这话,扑哧笑起来:“古灵精怪的,那好歹是郡主,能如何为难你?不过走一趟罢了。”   窦妙心里仍是不乐,嘟起菱角似的嘴,低头把玩案上的葫芦镇纸。   这葫芦镇纸胖乎乎的,一个藤蔓连着七个,极是可爱。   张氏瞧一眼,目光又落到窦妙脸上,只见这光亮里,她肌肤白里透红,细腻光滑,像是汝窑出的瓷器一般,找不到任何瑕疵,忍不住就叹一声,心里越发的堵起来。   论起样貌,窦家大姑娘窦慧必得输女儿一筹,论起才学,女儿也不差,可提亲的人家却不知道高了几阶!   都是他们做爹做娘的连累她,张氏心酸,忽地拔了头上一支红宝珠钗给窦妙:“为娘瞧你戴着更好看。”   这珠钗是张氏极为贵重的首饰之一,还是父亲升官时打了送与她的,窦妙吃惊地看着张氏:“我不要,我也戴不着啊。”   “怎么戴不着,出门都能用上,咱们妙妙戴了这个,更像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子了。”对自己女儿,她什么夸赞的词都说得出来。   窦妙眼见她要把珠钗插在她头上,忙道:“这珠钗瞧着老气,我不喜欢。”   “老气?”张氏一怔,仔细瞧了瞧,果然是有些老气,还是双如意的样式,现在京都时兴的可不是这样,“改日娘熔了给你打个更漂亮的。”   听到这话,窦妙压力更大,她垂眸拿起桌上的笔。   张氏见她要忙,笑着叫她别太劳累,快步便出去了。   父爱是山,母爱也是。   窦妙知道母亲希望她得到什么,可是,这又是自己想要的吗?   她心里忽地有些烦躁,什么字也写不好。   傍晚窦余祐从书院回来,窦妙正歪在美人榻上看书,见到哥哥,拉一拉薄巾盖住腿,精神萎靡的打了个招呼。   “怎么了,妙妙?”窦余祐惊讶,很少看到她倦怠的样子,“可是哪里不舒服?”   “没有,只是因明儿要出门。”窦妙叹口气。   窦余祐噗嗤笑起来:“别的姑娘成天都盼着出去玩呢,唯独你喜欢在家里。”   “要是游山玩水,我日日都去。”窦妙轻哼一声,不服气。   “去做客又不是让你上刑场。”窦余祐坐到榻旁,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来,“今儿我在路上见到的,买来送与你,你定会喜欢。”   窦妙好奇,有礼物自然要看。   只她没想到,竟是个这么稀奇的玩意儿——鸟屋!   树桩子做得,中间一个小树洞,下头一个木柄,一摇,从那树洞就探出一只花色的小鸟儿来,在面前转一个圈又缩回去。   挺有意思!   窦妙摇了好几下问:“这是从海上过来的罢?”   瞧着像是西洋玩意儿。   窦余祐挠挠脑袋:“我也不知,想着你喜欢就买来了。”   “多少钱?”   “这个……”窦余祐下意识顿了顿,“五十文钱。”   窦妙柳眉一扬,盯着他瞧,这东西五十文,她出钱,他给她买一百个来,她倒卖出去都能挣好多呢。   窦余祐被她看得头皮发麻,妹妹虽然只比他小两岁,可这骨子里的聪慧他拍马也及不上。   “你管这么多干什么,喜欢就收着!”窦余祐耍赖,不提钱了。   窦妙把丫环屏退,一针见血的道:“王韶之叫你送得罢?哥哥!这东西定是挺贵的,我一早就说我不收这些。”   窦余祐见她猜出来了,忙道:“妙妙,这真不是他买的,他家里有一个,他自己拆了,这个是他亲手照着做的,就这样还怕你不要,我只好说是我买的。你知道他做了几日?一个月呢!”   王韶之是他们家老早就认识的,与窦余祐乃好友,二人青梅竹马。   那时在扬州的园子里,王韶之每回来,总是在月牙门那里探头探脑的,想来看她又不敢。有回还爬在树上,被马蜂蛰了,一跤摔下来,跌在她脚前。   他抬起头,笑容如阳光般的灿烂,又带着几分羞涩。   情窦初开的少年好像一缕春风,不知不觉便吹进心里。   ? ☆、002 ?  窦妙微微垂下眼眸:“恐是又没好好念书,他这秀才何时能考上呢?”   听到这话,窦余祐也很忧愁。   王韶之一日考不上,一日就娶不成窦妙。   哪怕王家富甲天下,哪怕他哥哥王韶应做了朝廷官员,可王韶之在念书一事上资质普通,十七岁还没有考上秀才,偏偏窦家又是簪缨世族,如何看得上他?   可窦余祐不肯放弃,坚定的道:“早晚会考上,只是个秀才嘛,他多下点儿功夫,还有考不成的?他们王家人脑子不笨。”   脑子笨自然挣不了大钱,而王家老祖宗却是商人中的楚翘,才几十余年就积攒了大量财富,在京都都有好十几处宅院,别说旁处的良田商铺了。   王韶之便是不念书,十几辈子都用不完。   可为了妹妹,他很用功的在考童生试。   窦余祐想到这天天为此头疼的好友,忍不住为他掬一把伤心泪,也不忍把鸟屋还回去:“我收着了,你要是喜欢,来我那儿玩。”   窦妙点点头,又摇了几下才还给他,不过心情竟真的好多了。   她对明日的事有疑惑,这会儿便问窦余祐:“那世子与郡主为何会突然请咱们去?你与他也不过几面之缘罢。”   窦余祐笑道:“世子说他就一个同胞妹妹,他与我结识了,便想让妹妹与你也成为朋友,说云和郡主在家中也颇是冷清。”   “你怎么没告诉他,我这人最不擅长哄人了,便是去,又哪里会热闹?”窦妙暗地里道,他妹妹冷清管她何事呀?   窦余祐拿她没法子,赔礼道:“就这一回了,我当时不便拒绝。”   看他无奈的样子,窦妙也不好再说,伸脚轻轻一踢他:“我看书了。”   莲足露出来,雪白-粉嫩,窦余祐脸一红:“怎得也不穿个袜子?你这样……幸好我是你哥哥。”   窦妙斜睨他一眼:“不是我哥哥,我会踢你?”   窦余祐心想也是,站起来告辞走了。   第二日一大早,张氏就来催窦妙,从头到尾盯着香附香茹给她打扮,满意了这才带着去上房拜见老夫人。   大夫人赵氏,少夫人廖氏都在。   老夫人见到窦妙,面上便露出笑容来:“真是越长越漂亮了,难怪你表祖母见过一次便惦记上,我见她一回,她都提一回呢,这次大寿,非得带着你。”   “是啊,周老夫人得六十了罢?”张氏也才想起来。   老夫人道:“可不是,时光催人老,一眨眼的功夫。”   “母亲打算怎么给老夫人庆贺呢?”张氏问。   “一应交给琴儿管了,只几个姑娘另外准备一份。”老夫人看着窦妙,“你这表祖母啊,就喜欢四君子,不管穿得盖得用得,多是这图案,等你回来,与慧儿她们商量下,一人画一幅,早些画好了裱起来送过去。”   窦妙笑道:“好。”   张氏一听也高兴。   这周老夫人啊,乃老夫人的表姐,从小与老夫人一起长大的,各自嫁人后,也没断了往来,旁人都戏称她二人情比金坚,二人当时嫁的夫家,也是家世相当。   只现在窦家仍在原地踏步,那周家却是飞黄腾达,因周老夫人生了个皇后出来,周家老爷子封侯拜相,一人得道鸡犬升天。   泼天的富贵。   当日大寿,定会有好些人去拜寿的,家中姑娘画了四君子图,到时一展示出来总会引来注目。   为这个,她都忽略了赵氏全权管事的不快。   老夫人道:“早些去罢,妙妙,莫在王府失礼了。”   窦妙应一声,在门口遇到窦余祐,原来窦余祐起得更早,已经在等着她,张氏上来又是叮嘱了好一通,二人才前往雍王府。   窦妙坐了轿子,窦余祐骑马。   比起窦家,雍王府自是气派的多,三间朱红色大门宽敞高大,青铜虎头铺首衔环,门前蹲着两座石狮,八名护卫立于门前,威风凛凛。   窦余祐下马报了名字,立时便有人去通报。   王府小厮很快前来迎接,一个牵了窦余祐的马儿去马厩,一个领着窦余祐往里走,而窦妙是姑娘家,不便随行。   眼见要与窦余祐分开,窦妙忽地有种很不好的预感,忍不住想叫窦余祐,可一想,如今都来王府了,难不成还能回去?   既来之则安之罢。   她到二门处下了轿子。   面前便是一座影壁,后面直通内宅,原本这时候,定是有奴婢相迎,谁料窦妙一抬头,竟看到一位年轻男子。   清晨的柔光里,他站在刻有松竹图案的影壁旁,丰神如玉,似天空灼灼烈日,亮的耀眼,只消看一眼,眼里便没有旁的东西,好像连带着这一片暗色都鲜活起来。   窦妙没想到会遇到男人,愣神之间,听到有奴婢称呼世子。   郡主派来的丫环现在才来。   她低下头行礼。   若柳叶一般的秀眉忍不住微微一拧。   看起来对他不满,大概是觉得他出现的突然?宋泽嘴角挑了挑道:“窦姑娘,我妹妹正等着你。”   他一开口,窦妙不由动容。   因他那声音异常动听,叫她忍不住忆起那年在扬州,她曾听过一人说话。   这二人声音相似,只扬州那人清脆些,这世子却是带了点儿沙哑,却更有致命的吸引力,好似敲在心头的琴音,叫人欲罢不能。   她有些疑惑,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腰间。   他穿了青莲色的衣袍,腰间除了束着玉带,还在左侧挂了一支玉笛。   那笛子通体似雪,白玉无瑕,只这样漂亮的玉笛,中间竟然镶了手臂粗的一圈银,窦妙差点没忍住发出惊呼。   她紧紧抿住嘴唇,快步往前走了。   宋泽看着她背影,满是玩味。   她幼时便生得玉雪可爱,时隔六年,大差不差,这容貌至少没有叫他失望。   至于性子,倒是学会忍耐了。   他眸色微沉,伸手轻抚玉笛,当年年少,虽是戏言,他把这当作定情信物送与窦妙,可她毫不犹豫就摔了它。到现在,他这心里都憋着一口气。   要不是父亲来信,须得回京都,他恐怕不会放过她。   如今再次相逢,可得算算这笔旧账了。   他从垂花门走出去。   窦妙脚步匆匆,心神有些不宁,连王府景致都没有看。   “姑娘,好似那便是云和郡主呢。”香附轻声告知,她也瞧出来窦妙不妥,不过刚才那世子虽是昙花一现,可谪仙似的容貌叫人难以忘怀。   姑娘甚少见过年轻公子,恐是被惊到也不一定。   窦妙被她提醒,收起心思。  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她不信他现在还来同她计较,便是计较,她也来个死不承认。   窦妙打定了主意,上前见过宋云珠。   作为雍王府的嫡长女,也是等同金枝玉叶般的人物,宋云珠在出生时便被封了郡主的称号,可见皇上对雍王的看重。   她声音如黄莺出谷:“不必拘束,坐罢。”   态度很随意,但眼睛却很仔细的看了窦妙一道,心里暗暗吃惊,因京都美人儿不少,她几都见过,可不曾想到这名不经传的窦二姑娘竟有这般好的皮囊,难怪哥哥会要自己请她做客。   “也不知你爱不爱喝,这铁观音是安溪来的。”她叫人上茶。   窦妙道:“祖母甚爱喝茶,我虽不觉难喝,可要我说个子丑寅卯来,却不行。”   宋云珠笑一笑:“你倒是直率。”   “没什么好隐瞒的,不然有人问起来,我说不出,只怕更是丢脸呢。”窦妙看王府丫环端了茶具上来。   茶盏薄如纸片,天空蓝色,轻盈透亮,像是一碰就能碎掉似的。   窦妙心知这必定极为昂贵。   宋云珠像是瞧出她心思:“这是我常用的,除了这套,还有套梅花映雪,比这个更漂亮,咱们府里都用官窑出来的瓷器,寻常是不太见。”   她微微笑着看窦妙。   哥哥兴许对她有些意思,可窦家这样的家世如何配得上?   于他们,稀松平常的东西,想必她见都没见过。   窦妙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,暗道她也就来这一回了,摆什么臭架子?要不是哥哥答应了宋泽,她才不来。   不过这些年,她的性子已是收敛许多。   假装不曾听出,称赞道:“难怪呢,原是官窑出来的,我说怎么这般好看。”   她眉眼弯弯的,天真娇憨。   宋云珠秀眉微颦。   正当这时,雍王府二姑娘宋云秀来了,轻声一笑:“姐姐,怎得请了客人,也不告诉我一声?这是谁呀?”   宋云珠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紧。   窦妙瞧出她的不悦,想起哥哥说的,宋云珠是宋泽唯一的同胞妹妹,那这称呼她姐姐的人,莫非是个庶女?   可她瞧一眼宋云秀,容貌秀美,不比宋云珠差,头上戴着垂珠钗,两颗南珠大如拇指,又圆又亮,穿得也是绫罗锦缎,极为华贵。      这一点儿不像是庶女的派头。   ? ☆、003 ?  宋云珠回道:“这是窦家二姑娘。”   宋云秀奇怪,凑过来瞧窦妙,嘻嘻笑道:“你长得真漂亮!”又回头看宋云珠,“咱们家何时与窦家有来往了?”   宋云珠默不作声。   她并不想让宋云秀知道宋泽的心思。   见她避而不答,宋云秀眼睛一转,问窦妙:“姐姐还神神秘秘的,你来说。”   宋云珠暗地里恼火,淡淡道:“你问这些作甚,咱们平常聚会甚多,便是我认识窦家姑娘又如何呢。”   她仍是不细说,宋云秀坐下来,拿了茶盏在手里把玩。   白皙的手指纤长,眼见好几次都要把茶盏弄得摔下来。   窦妙看得都担心。   若是坏了一个,便不成套了。   美的东西谁都喜欢,不忍心毁掉。   宋云珠咬着嘴唇,却忍住了。   窦妙越发奇怪,这嫡长女倒是隐忍,莫非云和郡主在外风光,其实在王府,也未必过得如意?   宋云珠站起来道:“二姑娘,光是喝茶也无甚意思,今儿府里海棠开了,咱们不妨学学文人吟诗作画,不然辜负春光呢。”   转变的有点儿快,可在别人家的地盘,窦妙客随主便。   二人走去赏花,宋云秀不曾跟来。   待过了一个时辰,她才离开王府。   照旧坐了轿子回去,张氏等不及,竟在二门处迎她,张口就问:“与云和郡主做什么了?她为人可好?”   “光叫我画画写字。”窦妙专拣着坏的说,“还摆架子,好似请我,是给咱们家多大的面子一般,我手都酸了,也不好说休息。”   她露出疲倦之态。   张氏有些吃惊,忙给她揉手,她手掌小小的,柔若无骨,当娘的越发心疼,咬牙道:“没想到云和郡主竟是这种人!你又不是画师,叫你画什么,给谁看呢。”   窦余祐也没想到妹妹会被欺负,忙道:“下回再请,我必会给你推了。”   窦妙连连点头:“便说我病了,一步也走不得。”   不过她估摸宋云珠应该也不会请,看得出来,她并不喜欢自己。   张氏啐的一声:“别胡说,老这样,别人都当你病唠唠的活不长,到时候怎么嫁出去。”   张氏是宠她,以前也由着她说了不少这样的借口,可如今不一样,过个一两年窦妙就要嫁人的,怎么好再胡来。   窦妙道:“想娶我的,也不在乎这些。”   张氏拿手指戳她额头:“为娘知道你是聪明人,可有时也糊涂的紧,这等事儿能不在乎?好了,小女儿家家说什么嫁人不嫁人,为娘自会给你挑个好夫婿,你定然满意的很。”   窦妙心里头咯噔一声。   窦余祐欲言又止,想把王韶之说出来,可想到必定会被张氏一通训斥,又把话咽了下去。回头还得让他悬梁刺股,先考上秀才。   却说宋泽送走窦余祐,便去见宋云珠。   宋云珠把窦妙写得字,画得画一一摆在书案上,说道:“哥哥叫我做的,我可完成了。瞧着窦二姑娘是有些才情,不过哥哥到底为何?”   她有些紧张,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。   宋泽并没有回答,他拿起字先看了看,没说一句,又拿起画来,半响往书案上一扔。   宋云珠略微放松一些:“比起京都一些才女,是差了点儿。”   “不,是她没有好好下功夫。”他看得出她潦草的痕迹。   宋云珠一怔。   哥哥文武全才,不止能领兵作战,在琴棋书画上也颇有造诣,他说窦妙没有尽力,那自是没有尽力。   可窦妙为何要这样做?   宋泽心道,自然是因认出他,心里不快。   这姑娘性子骄傲,从小便恣意张扬,如今大了有些收敛,可骨子里的桀骜抹不去,故而便是听从宋云珠写字作画,也是不甘不愿。   她如何愿意尽全力?   只便是这般敷衍,也可瞧出她的功力来。   足见这几年,她没有懈怠过。   这等毅力,真是少见。   他目光落在她秀丽的小楷上,想起他当时少年心性,见窦妙一心学习不理他,偏是要坏了她计划,打翻她砚台,引得她气急败坏,不顾丫环阻拦,提起小拳头就往他身上捶。   结果她自己摔了个人仰马翻,倒在泥水潭里。   她不服气,大半夜的溜到他房里,往他脸上倒满墨汁……   他嘴角微微一挑。   自己那时,竟乐在其中,忘了他要逃避的事情。   那一年,他生母死了,这世上最疼他的人离开人世,他来扬州养病,便是在那处寺庙,遇到她。   往事如风,在眼前呼啸而过。   他怔了片刻,目光又移到那画上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画中海棠开得热闹,斜长的树枝上卧着东西。   宋云珠道:“应是小虫子,窦二姑娘虽然没下功夫,可画画很是写实。”      宋泽把画又拿近一些,这回他看清楚了。   上头画了一支四脚朝天的臭虫,极丑,还是青莲色的。   正巧与他今日穿得衣服颜色一样。   宋云珠看他神情忽地变了,也要细看,宋泽一下就把画卷了起来。   宋云珠奇怪,皱眉道:“哥哥还未回答我的话呢,为何要窦二姑娘做这些?她与哥哥有何关系?”   “无甚。”宋泽一笑,“你帮了我的忙,想要什么?”   宋云珠不悦:“我又能缺什么?哥哥,这窦二姑娘虽然漂亮,可京都不缺美人儿,还请哥哥三思。”   他如此关注一个女子,宋云珠极是担心。   可宋泽偏偏不说清楚,拿着字画便走了。   张氏携窦余祐,窦妙到得上房。   今日他们去雍王府,老夫人虽然表现平淡,可依雍王府在京都的地位,多少是有些在意的。   张氏笑道:“云和郡主很欣赏咱们妙妙,与她一起赏花呢。”   完全与事实不符。   窦妙心道,这样撒谎真的好吗?   老夫人瞧窦妙一眼。   她父亲窦光涛是庶子,也是老夫人这辈子的失误,才叫那姨娘生出来,扪心自问,她是极不喜欢的,只看窦光涛从小老实本分,老夫人还是将他养大了,就是心思花的少。   等到窦光涛娶妻,老夫人也是顺其自然,不像大儿子,给他精挑细选,花了大本钱,娶了赵氏,但话说回来,这媳妇娶得不亏。   如今都是赵氏当家,人是傲气一些,可里里外外一把手,三个孩子教得也好,张氏与她比,云泥之别,就是没料到,她生得女儿却不比赵氏那两个差。   也就这一点,叫老夫人高看一些。   她笑道:“妙妙讨人喜欢,云和郡主与她相投,定也是为这个。”又道,“一会儿留我这儿用饭,如今天气热了,有时也觉冷清。”   她吩咐下人去请大房的窦慧,窦琳。   他们平时都是自个儿用饭,难得老夫人高兴,要与三个孙女儿一起,张氏笑道:“妙妙,你好好陪你祖母。”   窦妙答应。   张氏与窦余祐先告辞。   窦慧,窦琳稍后就到,她二人一个长得清秀端庄,一个长得甜美可爱,性子迥异。   窦琳进来就嚷嚷道:“妙妙,那云和郡主长何样?”   老夫人嗔道:“真是个急性子。”   窦琳道:“自是急了,虽然有时候在别人府里听说她名字,可她甚是高傲的,都不曾露面,咱们都没与她说过话,谁想到妙妙运气那么好,竟然被请去王府,倒不知二哥如何使得世子相请呢。”   窦妙道:“也不过一双眼睛一个鼻子,要说何处不同,她头上戴的红宝石有这么大。”她比划了一下,“别的也无甚了,只你们幸好不去,光是忙着写字画画,连口饭都不曾与我吃,那不是去做劳力活吗?”   两个姑娘听得都笑了,窦慧是抿着嘴儿的,她是家中嫡女,最是重规矩,窦琳却是哈哈大笑。   至于窦妙,她说话时,想遮掩就遮掩,肆无忌惮时就肆无忌惮,她们一早就习惯她这等性子。   窦琳坐到她旁边,又问:“那世子又长何样?”   待嫁小姑娘对年轻男子总是有种隐秘的好奇,而世子常年在西北,并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传言,是以更是好奇些。   鉴于早年二人不快的回忆,窦妙满腔的坏话,可她不能歪曲事实,他这等样貌,如今既然回了京都,想必很快就会传出来。   客观点来说,便是用貌比潘安也不为过。   窦琳盯着她,歪着脑袋问:“如何,你没见着不成?”   “见着了,不比何二公子差。”   窦琳惊讶。   京都饱学之士良多,俊才甚少,何元祯便是有貌又有才,去年被皇上钦点为榜眼,授翰林院编修,乃众多夫人争抢的佳婿。   要说这世上比何元祯还要生得俊美的,当真是少之又少了。   老夫人慢条斯理道:“雍王年轻时便是京都少见的美男子,他的儿子,自然不会差。”   只风流韵事也不少,当年要不是皇太后旨意,把章家姑娘许配于他,也不知会娶哪家的姑娘呢。   不过那章氏命短,年纪轻轻就去世了,她娘家没了皇太后这棵大树,渐渐没落下来,好似如今在朝中做官的也所剩无几。   这富贵啊,有时转头便是空。   ? ☆、004 ?  众人闲说会儿,陪着老夫人用膳。   人年纪大了,别看早晨起得早,可总容易犯困,有时候说说话便乏了,老夫人便是这样,三个孙女儿也不便打搅,只临走时,窦琳问窦妙:“妙妙,明儿你可有空?”   他们都知道窦妙喜欢提早安排好时间,故而若有事,总是先问这个问题。   窦妙道:“我今儿什么都没做,明儿想去向秦夫子请教下。”   “你真是不知歇息为何物呢!”窦琳面上放松了几分,“不过也是这样,祖母才喜欢你,都说咱们不如你刻苦。那明儿,咱们就不打搅你了。”   窦妙觉得她这话多余,但也没有细想。   倒是窦慧瞧了窦琳一眼,嘴唇微抿,片刻之后道:“明日何家姑娘要来做客,妙妙你怎么也得见见罢?”   窦琳眉头皱了起来。   窦妙却是脸色一沉。   原来窦琳是藏了这心思。   怕她见到何元祯。   可便算他惊才绝艳,她就一定会抢?窦琳真是太小瞧她了。   窦妙道:“何家姑娘向来与我也说不到一处,我便不去了。”   三个小姑娘说话,老夫人都入了耳朵,也不做声,那何元祯如此俊才,他们窦家原是高攀不上,可窦家与何家是世交,近水楼台先得月。   自家嫡长女能嫁给何元祯是最好不过的,至于窦妙,的确是个变数,她不去也没有不好,省得两个儿媳为此横生罅隙。   老夫人仍是装不知。   回去时,窦琳就埋怨姐姐拆她的台。   她二人嫡亲姐妹,感情非同一般,窦琳觉得她是为维护窦慧。   却不知此举带给窦慧很大难堪。   好似她也是怕窦妙分了何元祯的心,可事实上,何元祯怎么想,谁人也不知。   窦慧板着脸道:“咱们自小怎么学的,你全忘了,明儿只是与何姐姐玩乐,旁的哪里有什么?”   窦琳撇撇嘴:“反正她也不想去。”   “是被你说了,她才不去的。”窦慧道,“她虽是二叔的女儿,可咱们也不能欺负她。”   “谁欺负她了?”窦琳叫道,“如今她与咱们一般无二,旁人不知的,只当也是大房嫡女。她用的哪样比咱们差,祖母对她可好了,便是少见的衣料首饰,她也能分得一份。”   而原先窦妙才从扬州入京,可没有这等待遇,窦琳也是有点不服,毕竟她身份是差一些。   窦慧抿一抿嘴:“不管如何,你不该如此,她去不去,由得她选。”   身为窦家嫡长女,窦慧也有自己的骄傲。   窦琳看她真的生气,只得认错道:“我以后再不说了。”她挽起姐姐的手,轻声讨饶,“姐姐原谅我啊。”   窦慧心软,只横她一眼,就又露出笑容。   到得第二日,窦妙将将起来,张氏已在等着了,叫香附香茹挑了好看的裙衫来,窦妙嘟囔道:“今儿我忙,不想出门。”   张氏道:“是不出门,不过家中来客,你如何不见?”   窦妙知道她的心思,怕她来抓自己,拉拉扯扯不好看,索性跑回去躺在床上:“就是不想见,那何三,何四,又不是不认识,她们也不喜欢我,我干什么去讨人嫌?”   张氏脸一沉。   她也知道何元祯的家世,窦妙这出身有些配不上,可不试试,怎么知道呢?这世上,不相配的夫妻也不是没有。   可窦妙偏偏不肯。   “把她给拉下来。”张氏道,“今儿非去不可。”   香附跟香茹哪里敢拉,窦妙一瞪眼睛,她们吓得跪下来,求张氏:“姑娘不肯,夫人便罢了罢。”   张氏气得一个倒仰。   这两个丫环是自己挑的,可如今早已成了窦妙的人,连她这个夫人的话也不听,她朝女儿看去。   窦妙把被子一拉,遮住脸。   昨儿她们说话,老夫人一句不发,她就知道老夫人的心思,不去就不去,一个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   她原本就不稀罕。   看她一动不动,张氏知道今儿她绝不肯去了,可恨自己对这个女儿又硬不起心来,只得拂袖走了。   窦妙这才拿开被子,微微吐口气出来。   见她下床了,香附过来询问:“姑娘早膳要吃什么?”   窦妙道:“就昨儿那些,一会儿你们再把画画所用之物拿了,我要去静月轩。”   香茹抬头看看,只见蓝天高远,一丝白云也无,不由轻声道:“姑娘就爱在这天气画画,只是可惜了,竟不与何家姑娘见见,总是客人,将来也是有来有往的。”   香附低声道:“姑娘打定主意的事,你莫多说。”   “自是不说的,姑娘一生气把我卖了,如何是好。”香茹吐吐舌头,给窦妙去拿东西。   她画个画儿,物件不少,光是笔就有十几管,粗细不同,俱是羊毫,又有雕砚四块,江西出的竹纸一沓,不同墨锭数块,颜料二十来种,未必全用得上,但每回她去,总要带着,装了满满一提盒。   等到她用完饭去静月轩,客人也来了。   正如她们所料,何元祯会随行,因正是休沐日,窦家又与何家交情深厚,何老夫人定会叫何元祯一起过来拜见。   上房早就等了不少人,老夫人,赵氏,张氏,还有一众小辈。   里头就张氏的脸色最不好。   老夫人却是笑盈盈的,夸何家两位姑娘好看,等到目光落在何元祯面上时,那笑容更是柔和,问道:“我那老姐姐身体可好?请了来,竟也不来,少不得我要下回亲自去看看。”   何元祯回道:“祖母犯旧疾,有些咳嗽,倒无大碍,说是等过几日,想与老夫人一同去明光寺。”   他鲜少笑,便是这时,也面色淡淡。   故而常有人说他骄傲,目中无人,只他也有这个资本,旁人说几句,丝毫不损名声。   老夫人想一想:“哦,是释迦牟尼菩萨生辰,确实是要去的。你祖母这两日好好养着,想必在吃金大夫开得膏方罢?”   金大夫是京都有名的神医,何兰英心直口快道:“祖母可后悔呢,就是去年偷懒没吃膏方,嫌是麻烦了,才会又犯,这回得了教训,再三叮嘱管事,定是要提醒祖母。还叫咱们说,老夫人莫学她。”   窦老夫人笑起来:“还是这脾气。”回头跟赵氏说,“可听到了?到得秋天,得提前与金大夫说。”   赵氏应一声。   窦老夫人就叫窦慧,窦琳去陪何家姑娘,另外窦余安,窦余祐与何元祯同为男人,自是又能说到一处。   几人出来,何兰英奇怪道:“怎不见二姑娘?”   窦琳道:“你们不是不知她的脾气,正是忙着呢,咱们玩儿便是。”   何兰英冷笑一声,正待要说什么,看见窦余祐在,倒是又闭了嘴。   他们男男女女很快就分成两处。   此时,窦妙正去静月轩画画。   静月轩在陈家西边的僻静处,秦夫子已经在此住了五年。   京都的书香人家,簪缨世族,只要家中有闺女,都会请个女夫子,陈家便是如此,请的女夫子名秦玉,上通天文,下知地理,只年纪有二十八了,还不曾婚嫁,像这等人,本是是非多。   可秦玉早年曾得皇后青睐,被召入宫中教导公主,因这原因,名门世家反而以请得她为荣了。   至于窦家为何有这等机会,那得谢过窦老爷子的父亲。   他与那秦玉祖爷爷是同袍,当年在一桩贪墨案中伸手相助,为秦大人洗掉冤屈,是以秦家就一直欠了这个人情。   秦玉听说窦家有客人,见到窦妙不曾去,却也不问,只笑道:“刚才还在想你会不会来,我泡了大红袍,你尝尝看。”   她穿一身茄花紫褙子,肤白如玉,清丽脱俗,即便这年纪,也不输于小姑娘。   窦妙有时也好奇她的故事,只到底没问。   不说她,就是自己,那些往事何处提?   窦妙喝了几口大红袍,闲话也不说,就开始画画。   秦玉立在身后看几眼,有些惊讶,因窦妙把整张宣纸都涂抹了颜色。   这种方式不同寻常。   窦妙道:“忽发奇想,便想画了给夫子看看的。”   秦玉早习惯她了,点点头。   一时屋里静寂无声,秦玉在书案前看书,窦妙画画。   过得会儿,秦玉站起来,去看窦妙,只见她已是画了一行大雁,在日出时徐徐飞行,色彩绚烂,那阳光用橘红色调和,印染了整幅画,大雁笔触纤细柔和,栩栩如生,叫人眼前骤然一亮。   这种画法是极为少见的,寻常画画都有留白,没人像她那样,填满宣纸任何一处。   “如何?”窦妙笑眯眯问,其实她是借用了西洋画,不过她前世从不曾学过画画,也是从头而学的。   秦玉道:“很有意思,只阳光颜色略深,还有些细处须得改善。”   窦妙笑道:“还是夫子厉害,我自己倒看不出。”   “这画你留下来,我拿去给明玄大师瞧瞧。”   这明玄大师虽是和尚,却是京都最为出名的画师,便是整个燕国,也无人能出其右,窦妙吃惊道:“能入得明玄大师的眼吗?我这可是胡闹。”   秦玉道:“我本就要去拜见他呢,无妨。”   窦妙心花怒放,要是真能得明玄大师指点,那可是无上的成就感呢,她重活这一趟,也不算虚度!   今日有了这结果,她心情大好,高高兴兴的回去。   走到半途,竹林间忽地走出来一人,长身鹤立,身着一袭茶色单袍,面容俊雅,正是今日来做客的何元祯。   ? ☆、005 ?  他见到她,微微一笑,双眸如同傍晚绚烂的霞光。   窦妙很是惊讶,要知何元祯寻常并不爱笑的,总是板着个脸儿,今日这样,是为什么?可她无意与他接触,行一礼转身便走。   何元祯看她刻意要避开自己,忙叫住她道:“窦姑娘,听申之说你对墨锭颇有见解,我这儿有方墨锭乃潘大师所制,你瞧瞧。”   窦妙听得差点跳起来,潘大师乃前朝制墨大师,被称为墨仙,从他手里出来的墨不止质地好,还带香味,这香味弥久不散,香彻肌骨,世间学子无一不以拥有一锭为荣。   窦妙也是一样,目不转睛,都不曾想走了。   何元祯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,心想果然没有白费功夫,他诱惑道:“这么远如何看,你拿去。”   这是她的心头好,难以拒绝,窦妙忍不住伸出手。   墨锭到她掌心里,就跟捧了个多大的宝贝似的。   见她爱不释手,面上再没有伪装的冷淡。   何元祯嘴角挑了挑。   想起那年他第一次看到她,也是在窦家,大老爷窦光辅考他们一道《四元玉鉴》中的算题,除了他,谁人都不会,旁的姑娘早就放弃,唯独她算得最认真,他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姑娘,眼见她绞尽脑汁,便想提点一下。   结果她一口拒绝。   她的眼神,他到现在都记得。   平生第一次,他尝到了尴尬的滋味。   后来,她偏还算出来了,引得众人一致夸赞。   兴许便是那时候,自己就注意上她了。   时日越久,越叫人难以放下。   只碍于男女大防,他不曾表露。   可现在,他要娶妻,她也要嫁人,假使再不说,只怕会彼此错过。   见她笑得眼眉弯弯,好似新月,他恨不得就把她抱在怀里,忍不住想要靠近她,可又怕惊吓到她,她又变成平时的样子,不易接近。   他声音尽量放柔,轻声问:“这墨锭如何?”   窦妙已是闻了闻,又摸了摸,欣喜道:“果然不一般,味道就很特别,也不知加了什么呢。你哪儿买来的?”   “机缘巧合。”何元祯并不透露。   为这块墨锭,他托了人情,也花了不少钱。   谁让寻常东西轻易不能打动她。   见她看了又看,爱不释手,何元祯淡淡道:“你既喜欢,就送你罢,有道是宝剑赠英雄,你书画了得,这东西在你手里也不冤枉。”   窦妙一怔。   “送给我?”她连连摇头,“那不行,这东西多贵重啊,我不能要,我多看看就好了。”  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间,她突然想起窦琳的话,为潘大师涌上来的热情一下子烟消云散,忙把墨锭还给何元祯:“刚才是我唐突,我还有事,先告辞了。”   漆黑的墨锭衬得她的手好似枝头的玉兰花。   何元祯费尽心机,临到节骨眼上却失败,他自是不愿伸手。   窦妙抬起眼瞧他。   他抿着嘴唇,眸中情绪深深浅浅,像是一眨眼就要涌出来似的。   窦妙眉头皱起来:“你快些拿啊!”   已经有些不耐烦。   何元祯徐徐道:“其实我今日是来找你的,妙妙。”   听到他这么喊自己,窦妙惊讶的瞪大眼睛:“谁准你这么称呼我的,何二公子,还请你自重!”   看她不可置信的样子,何元祯又有了几分把握,看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看上她。   因他在人前总是不苟言笑,她就以为自己不喜欢他。   如今他是皇上钦点的榜眼,又入了翰林,只要表明心意,她总会敞开心扉的。   “妙妙……”他正当要说,忽见远处有下人的身影,便忙住了口,匆匆道,“过几日去明光寺,我有话与你说,你记得来东侧的桃花林。”   夏日桃花早已谢了,那处冷清。   没等窦妙反应过来,他疾步走了。   两个丫环一直在身后,此时二人都是瞠目结舌的模样,好一会儿香茹才轻声道:“姑娘,怎么办?何二公子到底是何意思啊?”   窦妙没说话,她疾步回了院子。   一到屋里,便叮嘱两个丫环:“此事绝不能让我娘知道,不,任何人都不能透露。”   张氏本来就心存侥幸,假使让她知道何元祯对自己有意,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呢,可她岂会嫁何元祯?   她不喜欢他。   窦妙把墨锭放起来:“等到那日,我自会与他说清楚。”   香茹心道,为何要说清楚啊,嫁给何二公子不是很好?没见京都那么多姑娘想嫁给他呢。   她刚要张口,香附拉了拉她的袖子,示意她别多嘴。   等出了房门,香附才轻声道:“你这没脑子的,就是何二公子想娶姑娘,何老夫人,何夫人又岂会肯?咱们姑娘可是……”   生身父母都是庶子庶女,论理是摆不上台面的,除非有一日老爷升官,官职大了,别人才会高看。   不然怎么好与大房比?   香茹叹一声:“我也是为姑娘好,只你说得也对。”   两个丫环惋惜的时候,张氏正跟相公诉苦:“妙妙这孩子什么都好,就是任性,你瞧瞧,今日又不肯出来见客。”   她为她愁白了头发,可女儿不知世事一般,这样便是琴棋书画学得再好,又有什么用?   原本学这些,也是为博个名声,将来嫁个乘龙快婿!  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太纵容女儿了,只看到她上进,却不曾教过她,女人这一生,再如何优秀,如何出众,终究是要靠着男人的。   看她愤愤不平,窦光涛性子温和,笑道:“你都说妙妙什么都好,那便是有一处缺点又如何呢?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啊。”   张氏斗牛弹琴,气得不肯说了。   她是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,可丈夫却是随遇而安,二人这一点上总是谈不拢。   第二日早上,窦妙去老夫人那儿请安。   众人闲说几句。   窦琳见窦妙昨日真没有来,心里倒有几分小小的愧疚,主动问道:“妙妙,听说你画了幅画,秦夫子要拿去给明玄大师看呢?”   窦妙道:“是画了一幅,闹着玩儿的,不知明玄大师愿不愿意看。”   “秦夫子都夸赞,定是很好。”窦慧笑道,“可惜你昨日不曾来,不然叫何家姑娘多见识见识,咱们窦家有你这样的才女,可不输于徐三姑娘。”   她说的徐三姑娘名徐琼,乃吏部尚书徐大人的女儿,也是唯一的嫡女,早在十二岁时便闻名京都,容貌也是不俗,听说爱慕者得从街头排到街尾。   窦妙也知道此人,只回道:“输不输于尚不知,但我不曾想过与她比。”   她学这些,只为兴趣,为那叫人愉悦的成就感,也为打发日子。至于旁的,她没想过,当然,后来到京都后,遇到秦夫子这样的女子,她觉得兴许又多了一个意义。   那就是至少可以用这个养活自己,甚至,还可以养活全家。   她觉得挺好。   听到这回答,窦慧怔了怔。   老夫人却是一笑,这笑里有些复杂。   张氏确实生了一个好女儿,论到聪明,无人能及,只到底年轻,不曾受过波折。   她不与徐三比,可一旦她出头了,旁人总会拿她与徐三比。   老夫人笑了笑道:“人是该只修自身,旁的顺其自然。”   窦慧想到四君子一事儿:“妙妙,你有空上我那儿来品茶罢?咱们几个商量下给表祖母贺寿的事情。”   窦妙一口答应:“好,我下午有空。”   她答得太快,窦慧抿嘴一笑。   到得下午,窦妙写了一篇字就去了窦慧那儿。   大房位于窦家东边,位置是比他们二房住的好,而窦慧作为嫡长女,院子也是独门独户,很是宽敞,不像窦妙住得,到得春夏日,西晒就很厉害,不过也没法子。   窦家统共那么大,不可能样样分得平均,身世决定一切。   院子里很是干净,只摆了些盆花,闺房也是,窦慧不喜繁复的,很是简洁,不像窦琳房里,总是塞得满满,这一点倒是跟窦妙很像。   窦妙这屋里,一进去就是一目了然,什么地方摆什么东西,从不放乱。   这会儿窦琳,还有少夫人廖氏都在,廖氏是窦家嫡长孙窦余安的妻子,前年生了个女儿名璇儿,今年两岁,很是可爱,圆圆的大眼睛,见人就笑。   就是窦妙这种不太亲人的,看见她也会伸手抱一抱。   屋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。   各人面前此时放了茶盏。   “这水金龟是我小舅送的,不易寻得,统共就得了两斤,送些给长辈,也就剩三两了,倒不知你喜不喜。我是极爱这味道的,有些浓厚,又很是清芳,但也很容易叫人误以为是铁观音。”   窦慧徐徐说来,温柔动听。   窦妙一笑:“我总是分辨不出这些好茶的区别,泡茶也泡不好。”   这是她肯承认的一项弱点。   “不如叫咱们欣赏欣赏你泡茶,今儿我来,也是冲着这个。”窦妙期待。   窦琳看她奉承自己姐姐,得意道:“姐姐泡茶自是一绝,别的兴许不如你,可这个,你一辈子也赶不上,就是秦夫子都说,姐姐天生爱茶,无人能及。”   窦妙微微笑道:“你说的没错,我是拍马都及不上。”   窦琳更高兴了。   这小姑娘也是天真,窦妙好笑,只要夸窦慧,比什么都好用。   窦慧泡茶给她们看。   茶道很有学问,要做得好,不止动作要规范优雅,这水温,水质,时间,次数都要掌握好,故而泡出一壶好茶是很要功夫的,而窦慧在这方面确实有天赋。   泡个茶,叫人看得目不转睛。   等到茶水热气腾腾的涌上来,窦妙才想到抚掌:“好,美极了!”   窦慧道:“你先尝了再说。”   窦妙就拿起茶盅,只见色泽绿里透红,光是这颜色就很特别,当下倒是明白为何窦慧那么喜爱了。   有意思啊这颜色,少见。   再尝味道,甘甜回味,香气扑鼻,她一口就饮了下去,把茶盅一顿:“好,再来一盅。”   跟喝酒似的,其他三人都笑起来。   廖氏开始说正事儿:“周老夫人是个雅人,鉴赏水平也高,这四君子,咱们得好好画,妙妙,你看你喜欢画什么?”   先问窦妙,以表示自己没有私心。   ? ☆、006 ?  窦妙是个爽直的人儿,说道:“我画竹子罢。”   梅兰竹菊四样,竹子很不易画得出彩。   那三人都微微露出讶异。   “妙妙,竹子还是我来画。”廖氏忙道,也许窦慧能嫁何元祯,可窦妙于窦家也一样重要。   女子结亲,事关两个家族。   在她看来,窦妙仍是很有可能结上一门好亲事的,且老夫人也很看重,那么今次去周家,也得让窦妙出出风头。   窦妙道:“我就爱竹,让我画别的,既不是心头好,更是画不好了。”   三人听她这么说,只得作罢。   最后便定了窦慧画梅花,窦琳画菊花,还有一个兰花,由廖氏来。   几人商量了一下细节,下午的时光竟过得很快。   到得四月八日,菩萨生辰,老夫人带他们去明光寺,原先张氏当窦妙不肯,谁料到她这回竟愿意了,喜笑颜开,只看到窦妙一身穿着,脸又沉了沉。   姑娘家正当花儿一般的年纪,自然是要鲜艳漂亮,可看看窦妙,水绿浅白,素雅是素雅,可也太不精心了。   她想让女儿去换一身。   窦妙道:“那我不去了。”   她是要跟何元祯私会,叫他死心的,难不成还花枝招展,让人误会不成?   这是她的撒手锏,张氏恨得瞪她一眼。   三个姑娘坐在一辆马车里,每人臀下都垫了一个锦垫,因明光寺虽然近,只在城外三里之处,可也颠得厉害。   要是再远点儿,小姑娘娇嫩的身体都吃不消。   所以寻常在城里,都是坐轿子。   远一些,不得已才坐马车。   可就是这样,到得岚山,三人的脸色都有些白,下来走了走,才缓过来,窦琳叹口气:“还不如走路舒服。”   这马车没有减震的技术,是叫人难受,窦妙偷偷轻抚下臀部,都麻了。   “要是像哥哥他们骑马才好。”她感慨。   窦琳生性活泼:“是啊,骑马还威风。”   窦慧抿嘴一笑:“你们当骑马舒服不成?不信问问大哥。”   正巧窦余安,窦余祐下了马,窦琳果然问窦余安:“哥哥,骑马好玩吗,咱们姑娘家要是骑马,是不是比坐马车好。”   “好什么?”窦余安伸手一拍她脑袋,“就你们这身子,得散架了。”   窦琳吓一跳,不提骑马了。   窦余祐问窦妙:“怎么,你也想学骑马?”   “娘定是不准,我倒是不怕散架,学好了,什么不行?姑娘家不是骑马打球得都有吗?”窦妙心想,还是得靠技巧,不然那些行军打仗的骑兵,怎么活。   她这妹妹就是好强,也不道听途说,不会骑马的自然受不得,可骑久了便习惯,马儿快跑起来,腾云驾雾,那是另外一种滋味。   “有机会,我教你。”他笑。   窦妙撇撇嘴儿:“我不做这梦,咱们家里小没处跑马,去外头的话,娘准才怪了,有什么机会。”   打空头支票有什么意思。   窦余祐哭笑不得:“你就非得那么清醒?”   清醒是罪,糊涂最好。   难得糊涂。   这是郑板桥的传世名言,可她是能真的变糊涂,还是装个假糊涂呢?   这穿越的人生啊。   窦妙不堪回首。   在山腰处,何家的人已经到了,除了何老夫人,何夫人,还有何元祯与两位姑娘,何老夫人慈眉善目,很是和蔼,可何夫人恰恰相反,常年板着一张脸,像是木头刻得,不怒自威,但也是个有能力的主儿,何家事务都是她里里外外一把抓。   明明是个女人,身上却有男子一般的威势。   她见到窦家三位姑娘,目光带着审视,落在她们身上。   窦妙没什么反应,总归不会看上她,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,窦慧就不同,言行举止更是注意。   她知道老夫人,父母的期望。   嫡长女向来身负重任,不止为自己的姻缘,也为窦家,她有一个表率的作用。   别人提起窦家,提到窦家的姑娘,总是会先说她的名字,假使她表现不好,都是有损窦家姑娘的名声的。   女人不易做。   窦妙见她如此,暗地里叹口气,有时候真庆幸自己是这样一个身份。   何四姑娘何兰英很喜欢窦慧,一来就握着她的手道:“你们的马车也太慢了,咱们都等了会儿呢。走,咱们上去,这时节,岚山的风景好看,花儿都开了,树也茂盛。”   窦琳跟着上去,窦妙抬起头时,却看到何元祯飘来的目光,像是有期待,有担心,也有思念,她想,很快就会没有了。   她手紧了紧袖子里的墨锭,那墨锭她拿帕子包裹了,今日一起带了来。   何兰英突然回头看她:“二姑娘今儿怎么有空的?寻常你清高的很,这个不见,那个不见,我以为你总是很忙呢。”   何四与她有旧怨,只怪窦妙身为庶子的女儿,不知道自卑,不知道讨好人,她就看她不顺眼。   且窦妙又生得好,平白无故更叫人觉得她傲气。   窦妙淡淡道:“我这几日睡得不安稳,故而想来拜拜菩萨去去晦气,可能今年冲撞到小人了。”   何兰英脸色一变:“你说什么,谁,谁是小人?”   窦妙道:“便是不知小人是谁,才来问菩萨,不然你看我饶不饶过她。”   何兰英气得手都抖了,偏偏又回不了嘴。   窦妙生来就是伶牙俐齿,不说便罢了,一说总能叫人见血。   何元祯看妹妹被欺负,眉头皱一皱,他今日就想与窦妙说这些,提醒她有些耐心,可谁想到,她一来就得罪人。   妹妹是年纪还小,不知道分寸,窦妙到底也有十四了,如何要与她计较?   他再看看身边的母亲,何夫人明显露出不喜的颜色。   他忍不住叹口气。   看到何兰英吃瘪,那是她好友,窦琳想去帮忙,可窦妙是她堂妹,她又不能真去责备,左右为难,忙着夸赞何兰华:“你今儿戴的簪子真好看,在哪里打得啊?”   何家书本网,他们家姑娘见客,不似富贵人家一身华贵,她们穿得戴得,样式都很简单,不喜繁琐的,可仔细看,每一样首饰,便是脸上妆容都与裙衫都配,甚是讲究的。   姑娘家都喜欢首饰,立时就转而说起这个了。   张氏看无人注意,低声训窦妙:“你让一让三姑娘又如何,一来就惹麻烦,你呀,便是说,也得等长辈们走了。”   “那我是要给她骑在头上?”窦妙问,“我要不回嘴,她还得说。”   她眼睛大大的,一眨一眨,满是委屈。   张氏心里头又哪里愿意女儿被人欺负,忍不住道:“那何三是烦,一点不会说话,将来我看她能嫁个什么人家呢!”   窦妙又笑起来:“还是娘疼我。”   “我疼你,你也不知道疼疼为娘。”张氏每回都软下来,感觉被女儿玩弄在掌心里,自己反抗不得。   窦妙挽住她胳膊:“怎么不疼了,您要哪里酸,我都给您揉。”   她小手攀到她肩膀:“这里?”   还真按起来。   张氏啐她一口:“在路上呢,成何体统,快些好好走了。”   母女两个又说说笑笑。   到得明光寺,众人照着长幼秩序,以此上去拜佛,又是抽签,窦妙抽到一个上上签,叫张氏喜得不知道怎么好,暗道这女儿今年恐是能定亲的。   她大方的捐了二十两银子。   窦妙肉痛。   张氏不管家里事,没油水可捞,父亲俸禄又少,还得拿一些出来孝敬老夫人,平日里打赏奴婢什么的,也缺不了钱,说实话,他们二房手头很紧,可今次还得把钱给没用的菩萨,等于把钱往水里扔。   窦妙心道,还不如抽个下下签呢。   她可不信命。   虽然她又活了一次,可人的命运不是这么看的,总是要死,看得便是过程,菩萨能决定什么?   她闷闷不乐。   长辈们有事儿谈,姑娘们便去寺庙附近赏花谈天,窦妙今日有重要的事,寻了个借口往桃花林去了。   果然何元祯正等在那里,看到她来,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快,眸中含了笑,柔声道:“妙妙,你真来了,我以为……”   窦妙不等他说完,把墨锭拿出来递给他:“我来是为告诉你,这是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,往后我可不见了。”她神色严肃,“我不想嫁给你,何公子。”   她不拖泥带水,直截了当,可这话却像一把刀子直戳到何元祯心口上,她说什么,她竟然不愿嫁给他?   何元祯恍惚了片刻,沉声道:“妙妙,我知道你身世尴尬,可我一点不介意,只要你在祖母,母亲面前好好的,以你的聪明,自然能讨得她们喜欢,到时我再去与母亲说,你嫁我并不难。”   ? ☆、007 ?  窦妙听到这话,杏眼圆睁。   叫她去讨好何老夫人,何夫人?   滑天下之大稽!   凭什么?   窦妙脸若冰霜:“何元祯,你是很了不得,年纪轻轻就被点为榜眼,又入了翰林院,这天下有好多姑娘抢着要嫁给你,可我不是。你听好了,我从来都不曾喜欢你,什么介意?我需要你介意吗,我自己一点都不介意!”   “想必你才高八斗也知我的意思,我不想嫁给你,也不会为你去讨好任何人!”   她也是气得狠了。   看看,男人就是这个德性,自己想娶她,什么都不做,竟然想着让她去做出牺牲,这也能叫喜欢?   呸!   窦妙把墨锭往他手里一塞,转身就走。   可胳膊处一紧,叫何元祯抓住了。   何元祯没想到她那么生气,连忙道:“妙妙,我不是这个意思,只你要嫁我,单凭我自己去同母亲说,未必有用,咱们得同心协力。”   他是真想娶她,不然何必为此茶饭不思?   他想了那么久,也找不到一条出路。  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他要去娶她,怎不能要父亲母亲认同?   他今日说这些,也不算过分罢?   她怎么就不明白?   窦妙被他捉住了不能走,气急败坏:“你可是听不懂人话?我说得那么清楚了,我不是不愿去讨好谁,我只是不喜欢你,所以我不愿。”她一字一顿道,“何元祯,我不要嫁给你,这天下,我唯独不想嫁给你。”   她用了很激烈的话,何元祯被她的言辞刺得血肉模糊,也总算明白了,她不喜欢自己。   她不喜欢自己。   他的脸宛如白纸,眸中满是刺痛。   “窦妙,你不想嫁给我何元祯,那想嫁给谁呢?”   这天下,能比他优秀的男人,有多少?   她脑子糊涂了!   何元祯手一用力,把她拉进怀里,修长的手指捏到她下颌上,叫她的脸抬起来。   杏眼桃腮,娇艳欲滴,阳光落在她脸上,那肌肤像是要透明了,白莹莹惹人爱,可更吸引他的,却是她的聪慧,骄傲。   有时候,又有些小小的任性,一转眼,一撇嘴儿,都满是风情。   这是好些女子身上都不曾有的,她们多数都被教得规规矩矩,不似她像天上的风,自由自在。   他目光落在她唇上,略微丰盈,漂亮如花瓣,他心头一热,头慢慢低下。   窦妙一颗心差点蹦出来。   何元祯到底也是有教养的公子,怎么却也做这种事?她大骇,伸手推他,可他力气那么大,她根本也挣脱不了。   “何元祯,你要是敢,我便喊人!”她出口威胁,叫别人看看他的真面目。   何元祯略微一停,淡淡一笑:“你喊了也好,我兴许就能娶你了。”   那笑容有些惨淡。   他本就生得俊雅,面如冠玉,一双眼睛清澈若水,这般说话的时候,引人同情,窦妙面色柔和了一些,轻声道:“你放开我,咱们好好说,可行?”   他道:“放了你,你就能喜欢我?”   “如今可不是喜不喜欢的事儿,何夫人一定不会同意的,就是我伏低做小,她又怎么能瞧得上我呢?”   何元祯道:“你不试试如何知?”   窦妙秀眉又拧了起来,何元祯比她想象中难缠,她原以为她说了,他定会气得拂袖而去,结果还想占她便宜。   可见好些人,人前人后都不一样。   她道:“好,那我试试。”   她太干脆,何元祯又起疑心。   他这一生极为顺遂,在书院是夫子的得意门生,在同窗眼里,是招人羡慕的对象,在姑娘们眼中,更是乘龙快婿,等到他入了翰林,这份自信,骄傲,也越发的浓烈。   可他竟在窦妙面前栽了个跟头。   他费尽心思,想让她嫁得顺利,她却弃之如敝屐。   这种怒气,这种被人伤到骨头里的恼怒,无人理解。   如今她还想骗他,从他手里逃走,他失去了理智,往她唇上吻去。   然而,一只手从天而降,落在他肩膀上,何元祯被惊到,不由自主松开手,瞬间,他整个人就被拉了开去。   窦妙身上一轻,重获自由。   抬起眼眸,面前已换了个人。   竟是宋泽。   她得救了,那是好事儿,只这一个,也是个难缠的主儿!   何元祯现在才清醒些,可为自己刚才狼狈又很是不悦,忍不住质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   宋泽满是嘲讽:“何公子还有脸问我是谁?难道不该掩面奔逃?还是个榜眼呢,竟在此地欺负一个姑娘家。听说何家门风严谨,也不过如此!”   何元祯脸一红。   他看向宋泽。   男子身姿挺拔,穿一袭雨过天青袍,鸦青色的发上束着玉冠,郎朗如阳之光,清贵若月之华。   什么时候京都竟有这号人?   他不曾听说过。   宋泽挑眉道:“你还不走?”   何元祯满是尴尬,若只窦妙便罢了,竟被外人看见,他着实不好逗留,只与窦妙道:“窦姑娘,我刚才也非故意,请你见谅。”   着实是情不由己,他无法自控。   宋泽嗤的一声,刚才还满口妙妙,这回又喊窦姑娘,他也知道丢脸?   窦妙道:“今日之事,我会当作不曾发生。”   只要何元祯知道她的意思,她也不想为难他,当然,她又如何为难?真把这事儿说出去,多半别人会以为她勾引。   这世界就是如此,对男人女人,从来都不公平。   何元祯暗叹一声,见到手中墨锭,心中一痛,猛地把它扔在地上。   墨锭碰到石头一角,从中端成两截。   窦妙脸色一变,忍不住蹲下来去捡拾它。   “管它作甚?”   几乎是同时,那两人发话。   他的人她都不要,还在乎这墨锭?何元祯转过身,大踏步走了,胸腔里有什么在搅动,刺得他浑身发疼。   原来得不到是这种滋味。   假使他此前知道,他永远都不想尝试。   看窦妙拿着墨锭,满脸痛惜,宋泽淡淡道:“你要几块,我送你。”   不过是出自潘大师之手,他家中好几方,都是旁人送的。   窦妙手一抖。   她假装没听见,站起来。   要不是何元祯的,她或许真会捡了拿回去,可现在,只能叫它流落在这儿,被有缘人遇到了。   “刚才的事,谢过世子。”她道谢一声。   见她要走,宋泽问道:“刚才那何元祯,好歹也是榜眼,你真不愿意嫁给他?”   虽然宋泽鄙夷他的举动,可何元祯是货真价实的俊才。   窦妙不理他。   这是她的私事,要他管?   她转身就走,反正已经道谢过了,她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。   谁料宋泽一下扣住她胳膊:“有人来了。”   没等她发出声音,他手极其快的揽住她腰肢,就那么轻轻一提,好似她是个包裹,再把她嘴巴捂住,等到窦妙能出声,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桃树林东边一处茅屋的屋顶上。   看她爬起来往下看。   宋泽忙把她压下去,叫她整个人贴在屋顶,轻声道:“有六七个人。”   窦妙吃了一嘴茅草,恨得用手掐他。   他吃痛,声音越发轻:“是来杀我的,你要是不要命,尽管喊人。”   窦妙身子僵了一下。   确实,她现在就想杀了宋泽。   雍王府又人情复杂,他有些仇人再正常不过了。   可她到底不想死,只得安静的伏着。   宋泽看她不动了,眸中藏着笑意,上回他吃暗亏做了臭虫,打听到她要出门,最近闲暇,特意来报这一箭之仇,莫说他睚眦必报,却是只针对她。谁想到正好看到她与何元祯的一出戏。   倒是叫他有些意外,没料到她已经被人盯上了。   他半响才让她起来。   窦妙擦一擦嘴:“人走了,你快些带我下去!”还不知道两个看风的丫环怎么样了,万一回头不见她,只怕她们得吓哭。   宋泽道:“急什么,万一还在旁处埋伏呢?”   他慢悠悠的,窦妙突然心生警觉,盯着他道:“你莫不是骗我的罢?”   宋泽道:“骗你有什么好处?就为与你待在屋顶上?”   窦妙有些疑惑。   她两条柳眉微微颦着,嘴角不由自主抿起来,露出小小的弧度,侧着头,很是可爱,便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姑娘。   可她八岁时,便已经聪慧的惊人了。   宋泽盯着她看,淡淡道:“那年我突然离开寺庙,你没有想过我去了何处?”   窦妙一怔。   她不说话,他年少时便是混世魔王,如今大了,只怕也差不离,她不想搭理他。   宋泽不在意,懒洋洋躺在屋顶上,虽然夏日的太阳很烈,他此时却觉得舒服,自言自语道:“是父亲写信来,叫我回京都,我原想与你告别一声,可那日你竟然下山去了,是去买纸笔?”他也不要她回答,“我后来便去了大同,在北军中历练,过得几年,也坐到了参将的位置,当然,因我是雍王世子,比旁人是顺利些……”   看他没有打断的意思,窦妙道:“你为何告诉我这些?我不认识你。”   宋泽哈哈笑起来。   那笑声爽朗,又带着些可恶。   窦妙猜测,自己定是被他耍弄了,当下大怒,走到边缘,就要往下跳。   按这高度,大不了摔伤腿,就说崴到了,也总比被他困在这儿好,她可不想与他有什么关系。   眼见她真要跳,宋泽一把抓住她:“这么高,你想清楚。”   窦妙道:“那你带我下去。”   “急什么。”   他还想拖延,窦妙却要走,拉拉扯扯间,两人一起从屋顶滚落下来,情急中,他怕她摔伤,忙伸手抱住她,刚刚沾到松软的泥土,就地一滚。   耳边的风声停了,她睁开眼睛,看到自己躺在他胸口,他的手紧紧抱着自己,她丝毫动弹不得。   ? ☆、008 ?  原来她真的长大了。   胸口软软的,压在他身上,叫他一颗心砰砰直跳。   她的乌发垂下来,有几缕落在他脸上,带着淡淡的桂花香,甜丝丝的。   他这辈子还没抱过女人。   只见她脸颊好似染了桃色,他无声的笑起来。   难怪刚才看到何元祯要亲他,他那么恼怒,这么漂亮的姑娘,还是自己送了定情信物的,如何能叫他人染指?   哪怕过了六年。   她也还是他的。   感觉到窦妙的愤怒,他道:“别动,你动了更糟。”   窦妙仰起头来,不愿意叫自己挨着他。   疯子,真是个疯子!   他到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刚才还有脸骂何元祯,他比起何元祯,有过之而不及,她微微扭动:“你放开我,不然,我,我杀了你!”   没有什么把握的威吓。   她一双眼眸水光莹莹,瞳孔变大了,乌黑如曜石,在她眼里,能看到自己的影子。   宋泽浑身一热。   窦妙感觉到腹下灼热,她的脸更红了,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,哪里不知道这个,便算没有亲眼见过,道听途说不知道多少次了。   她又羞又愤。   宋泽不敢再抱着,连忙放开她。   “窦姑娘……”   他刚开口,窦妙疾步就跑了。   裙衫好像翻飞的蝴蝶。   路上,她满心的后悔,该扇宋泽一个耳光的,可他不是正常人,那一刻,她真的害怕,就想离他远远的。   香附香茹见到她出来,头上还顶着几根茅草,连忙伸手拿开,香附道:“可把奴婢担心的,还以为姑娘出了什么事儿,可又不敢告诉夫人,便想着再等一等。”   “你们做得不错。”窦妙道,“咱们快些回去。”   等她到了,姑娘们早已回了厢房,窦琳道:“你去哪儿了,就等你呢,要回家了。”   “你们都看完了?”窦妙奇怪,其实她去得也不算久,因她们才开始去赏花呢,小姑娘难得聚一聚,总有说不完的话。   再者,两位老夫人还会听高僧讲经。   “怎么这么快?”   窦琳面色沉郁,想到何老夫人,何夫人的样子,心知这桩姻缘恐怕是不成了,可也不知为何。   明明来之前还好好的。   她叹一声,可叹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,无缘娶姐姐。   窦慧很是平静的道:“恐是何家有事。”   窦妙眉头皱一皱,暗道莫非何元祯说了什么?应该不会罢,他说出去,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,这桩事,原本就该静静的解决才好。   只要他想明白了就行。   天涯何处无芳草,这个时代,永远都不缺女人,这些男人一旦发达了,不知多少伺候的女子。   谁会只在乎她一个?   不,也还是有的。   窦妙随她们出去。   眼见老夫人的神色也不怎么好,窦妙轻声问张氏:“娘,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   张氏道:“我也不知。”   确实何家没说什么,只突然就要告辞走了。   众人下山。   到得山脚下,何家的人也正在上车。   何兰英看到窦妙,狠狠瞪了她一眼,几步走到窦琳身边,轻声说了几句,窦琳脸色一变,朝窦妙看来。   窦妙直觉不好。   看来何元祯是做了什么傻事?   只等到她上了马车,窦琳又没提这件事儿,只时不时朝她看一眼,这目光里带着刀子,好像要刺她一下。   窦妙挺直了背。   要说错,她也不曾做错,何元祯又不受她控制的,至于两家的联姻,她一个小女子无力背负。   她就是不想嫁给他。   何夫人那么严苛,一辈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。   看她无辜的样子,窦琳心里更是恼火。   刚才何兰英说了,何元祯与何夫人说他喜欢窦妙,假使娶不成,他也不会娶窦家的姑娘,她是刚才偷听到的,老夫人与何夫人说,只能作罢。   便是不娶,也不会娶窦妙。      所以说,这件事可不是被她搅和了?只当她真有骨气不招惹何元祯,看来背地里还是使了手段出来,不然何元祯会说出这种话?   窦琳憋了一口气,眼见马车行到窦家二门处,窦妙要下车,她用力一推,把她推的从车上摔下去。   窦妙的脚这回真的崴了。   见她躺在床上,白嫩的脚踝肿起来,张氏心疼坏了,抹着眼睛道:“那死丫头真狠心,幸好不是头着地,不然摔伤了脑袋可怎么好?如今只是叫她抄女戒,禁足,真是便宜她了!”   她骂骂咧咧。   窦妙叹口气道:“算了,她不过是……”   窦琳一直都没有说出真相,只道自己失手,可能她怕窦慧伤心罢。   对她姐姐,她倒真是忠心透了。   就看在这份执拗上,窦妙也不想与她计较。   反正,赵氏还是公正的,此前当面就训了窦琳,罚了她。   可张氏还是不满。   窦光涛劝道:“琳儿还小,你就当她不懂事,妙妙都说算了,你还说这些干什么?她们总是堂姐妹,姑娘家闹些矛盾也是常事,以后长大了就好了。”   他是什么都不计较的人,张氏心里怨愤,很是不悦。   窦余祐问窦妙:“还疼吗?”   “疼倒是不疼,就是这几日都得在床上,我不知道怎么过。”窦妙叹气,这真心是她烦恼的。   窦余祐笑起来:“只能看书了,你喜欢看什么,我给你拿来。”   “还没想好。”她靠在床头。   窦余祐见父亲母亲走了,轻声道:“昨日童生试,王韶之考上了,不过我告诉他,你崴了脚,他又很担心,恨不得来看你。”   窦妙惊讶道:“他考上了?”   “是啊,也不枉费此前的努力,我叫他加把劲考个举人。”窦余祐道。   窦妙抿嘴笑:“别胡说了,你都没考上呢,他怎么考得上。”   举人可不是寻常人容易考上的,像何元祯这种十几岁就能中举的,那是天才,这种人兴许几万人中才出一个,像窦余祐,二十五岁能考上都算很不错的了。   她问窦余祐:“他考上了,你送什么贺礼了?”   “他能缺什么,我请他吃了顿饭,不过吃完,还是他付钱的。”窦余祐对他不客气,只要他能说服母亲,王韶之就是自己的妹夫。   窦妙嗔道:“你就会占人家便宜。”   窦余祐笑笑:“谁让他钱多。”   二人说得会儿,窦余祐才走,第二日拿了好些书来,什么样的都有,窦妙有这打发时间,倒也不闷。   幸好伤得不重,过得三五日,就能下床了。   她想到给周老夫人的贺礼,又忙着画竹子。   却说何家那事儿,后来何老夫人专程来了一趟,两家世交,总要有个交代,不能不明不白就这么过去,不然老夫人心里定然有根刺,再来往,便不同往前。   故而何老夫人与老夫人关在房里说了好一些才离开何家。   她说的是实话,何元祯看上窦妙,他们定然是不准他娶窦妙的,怕别人笑话,可他心里有了窦妙,再娶窦慧,便难以安生。   何老夫人说是他们何家的错,望老夫人谅解。   很是诚恳,老夫人又有何可说的?   情之一事,从来就没有对错。   只能说两家没有结亲的缘分。   这事儿老夫人后来又告诉大房夫妇,那两人也是通情达理的,没有怪责窦妙,其实便是怪责,也挑不了刺。   窦妙都不太见客,假使真有野心,绝不会如此。   此事便算是结了,众人都不再提。   倒是窦琳,心里一直有个结,遇到窦妙,面上淡淡,不理睬她,窦妙对此不以为意,她本来就与窦琳的感情算不得好。  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奇妙的。   她与窦琳兴许注定成为不了朋友。   这日她画完竹子,正搁了笔,香附进来给她收拾,一边道:“刚才金夫人来了,奴婢一开始还当看错,说这么晚了,应不会是,谁料到,真没看错,不知道是为何而来呢。”   窦妙心里咯噔一声。   这金夫人名张怀云,与张氏同为庶女,是她嫡亲妹妹,但嫁得比张氏差远了,窦妙心道,这么晚来,必是有急事,难道这次的麻烦不小?   她为何有这等猜想,实在是张怀云来求助的次数太多。   原本张氏身为二房媳妇,没权没钱的,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,结果张怀云还接二连三的来打秋风。   窦妙最是看不惯这等人,一出事就求着别人,何曾想过自己解决,真正的可怜可恨。   还真不知道这回又是求什么呢。   她所料不错,到得第二日去请安,就见张氏脸上愁云惨雾,也不与赵氏抬杠,与老夫人说几句就告辞。   窦妙跟在身后,本是不想管闲事,可又怕张氏为帮张怀云没个底线,便一路随张氏去了正房。   要是往日她自去跨院,不管旁的,故而张氏见到她,心头一喜,因窦妙很少陪她,只正当要开口,就听她道:“昨儿姨母来作甚?又是家中穷困,缺些银两?”   她口气不善。   “不是这等事,妙妙,你姨母也是喜欢你的,你不要如此说她。”张氏给妹妹开解。   窦妙道:“喜欢我,昨儿也不曾来见。”   张氏在她面前隐瞒不得,微微叹口气说道:“你姨母过得苦,嫁与金扬那混账东西,作为姐姐,我岂能不帮衬一二?不过昨日却并非为这个,实在是她相公逼她,迫不得已才来,我却不知如何与你父亲提。”   看来这回不是关于银钱,而是涉及到官场之事。   窦妙问:“到底为何?”   “你二表弟与人争斗,伤了人被抓了。”   她这二表弟姓唐名义祖,乃张氏嫡母的二侄儿,要说这事儿听起来是与金家没有干系的,可事实上,金扬是张氏的远房外甥,平日里就靠张家吃饭,没事儿就得讨讨好。   这回见唐义祖出事,他想显摆下自己的能力,结果能做什么,还不是逼着张怀云来求张氏?   想着叫窦家去解决。   天下岂会有这种好事! ☆、009 ?  窦妙不屑道:“莫非娘还真想管,去求了大伯父?”   张氏正是为此烦恼,她这辈子因庶女的身份在张家忍辱负重,千算万算才能叫自己嫁得个不错的丈夫,可也只能说不错。   比起她预想的,还是差一些,胜在窦光涛对她好,也算是弥补,可她好胜心强,并不愿长期屈居赵氏之下,现在叫她去求赵氏,或者窦光辅,更是觉得面上无光,故而左右为难,进不是,退也不是。   谁让窦光辅乃大理寺左少卿,就是管这档子事的。   张氏拿手捏了捏眉心,转而问窦妙:“妙妙,你说为娘该如何?”   “不用管便是。”   “那你姨母……不行,我若是不管,她不好过。”张氏不忍。   窦妙却是奇怪:“至多失望罢了,又能如何,娘您帮了一次,就得有第二次,下回他相公变本加厉呢?”   “你不明白。”张氏想到昨儿张怀云的样子,抖抖索索,就知又被欺负了,她眼睛不由得发红,咬牙切齿道,“都是你外祖母做得孽,可恨当年我嫁出去护不得你姨母,才叫她入了火坑,是我对不住她,她原本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一个,性子又那么软,正是好被人拿捏,叫金扬那下作的人娶到。”   忆起往事,张氏眼泪涟涟。   窦妙怔住了。   这些她还是头一回听张氏说。   眼见她哭得稀里哗啦,停不下来,窦妙拿了帕子递过去:“这如何怪得了娘,姨母的事情娘又不好打算。”   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,又不是长辈,凭什么给张怀云找婆家?   她说得云淡风轻,是不知其中内情,张氏叹一声道:“你现已也大了,我便说与你听,你也好明白,你外祖母是多狠毒的人!不止害得你姨母如此,还叫你舅父早早就没了。”   “舅父?”舅父她是有一个,不过张氏指的肯定不是张固。   张氏眼中情绪更深:“你舅父天性聪颖,五岁就能吟诗作对,可惜偏托生在姨娘肚子里,你外祖母当他眼中钉,有日叫人推了他入河,活活淹死了。”   想到那天真可爱,聪明无双,喜欢她抱,爱喊姐姐的弟弟,她心里更是痛死。   她与她那嫡母有刻骨的恨。   “有朝一日我定会叫她知道后悔,叫她爬到我面前!”张氏脸色如冬日的冰雪,因激动,嘴唇都在微微颤抖,五官也有些扭曲。   窦妙头一回看张氏如此,也不知她心里原是有这样的仇恨。   见女儿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,张氏自觉失态,忙拿帕子擦擦眼睛,柔声道:“娘吓着你了罢,妙妙?你若是不想听,为娘也不说了。”   这些事说一次难受一次,以前见窦妙小,又是个女孩儿,是以她从不说,只昨日被张怀云一事气到,今日提起,倒是没忍住。   窦妙叹口气:“我没事,娘您先静一静罢。”   她叫丫环端水来,亲自给张氏泡壶茶。   阳光从窗中透入,照得屋里白亮亮的,下人们都不敢说话,只听得细细倒水声,像是山中清泉在林中流过。   看见女儿烟柳色的衣袖随着她动作拂动,好似轻云,张氏的心也渐渐安宁下来。   窦妙给她倒了盅茶,柔声道:“娘喝了试试。”   茶水澄碧,闻之清香。   张氏笑道:“见你这功夫也不比你大姐差。”   在她心里,窦妙自是样样都好。   她喝了茶,徐徐吐出一口气。   窦妙双手放下来叠在腿上,认真道:“不若叫姨母和离好了。”   张氏一怔。   “既然那金扬如此不堪,姨母何必还跟着他?”   张氏苦笑:“你到底是小,和离岂会如此容易,那是要金扬写放妻书的,他如何愿写?你姨母……”她咬牙忍住。   因生母生得美,她与张怀云也是一般,所以那金扬瞧见张怀云才起了色心,偏偏嫡母一早恨死她们娘亲,岂会护着张怀云,正好叫那金扬如愿。   张怀云如今虽是正妻,可也不过是个玩物,金扬怎么蹂-躏也容易,岂会放走她?   窦妙并不知她的意思,她上辈子只活到二十三就意外去世,别说那男女间的事儿,就是谈恋爱也不曾谈过,是以过于理智。   她想一想道:“金扬乃游手好闲之徒,身上总是有污迹的,叫人查一查也不难,以此威胁……”   “哎!”张氏道,“你姨母还有你表妹跟表弟呢,她哪儿舍得?”   和离了,两个孩子也不归她,那是金家的孩子。   没有母亲的孩儿那就是草了,窦妙嘴唇一抿。   张氏也不想她跟着烦恼,拍拍她的手:“罢了,这事儿你一个小姑娘哪儿有法子,我是不该与你说的,你还是回去罢,现天儿热,莫要累着。”   窦妙便站起来告辞。   不过心里不快的很,一大早听见这些个渣男渣女的事情,谁也高兴不起来,可偏偏没个对策。   到得跨院,她什么也没做,只立在园子里走了走,出了汗,好像才解了些郁气。   却说张氏在屋里坐了半日,最后决定去见一见老夫人。   比起叫窦光涛去求窦光辅,她宁愿自己退一步。男儿家的头颅总是高贵些,再说,那也是她的家丑。   老夫人这会儿才歇息起来,就听说张氏等在外头耳房,便叫她进来。   张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。  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:“你好好说,哭得我头都疼。”   张氏就把来龙去脉说了。   此前老夫人不是不知道她娘家那些破事,只都是小事儿不曾提,谁想到今日还求到这份上。   “你娘家侄儿怎得要咱们窦家管?别说光辅每日繁忙,就是正当理儿,那人打了人也是该被抓的,光辅还能为他这不相干的坏了规矩?”   张氏低头道:“儿媳也知为难,只我妹妹艰难,实在是不得已。”   她知过分,可张怀云是她最疼的妹妹,若不相帮,只怕金扬动手也不定的,她咬一咬牙,跪下来求道:“还请母亲帮儿媳这一次。”   老夫人素来不太喜张氏,原是想拒绝,只念起窦光涛近年仕途已有起色,窦妙又是个才貌双全的,都能吸引到何元祯这样的俊才,将来嫁个好人家不难,终是摆摆手道:“也罢,我与琴儿提一提,你起来。”   琴儿是赵氏的小名,张氏听得她名字又觉刺心,但终究没法子,老夫人原本可以直接与窦光辅提,可偏偏要与赵氏,那是为给张氏一个警醒。   张氏感谢再三,慢慢站起。   老夫人并不食言,果然与赵氏提了,赵氏又去劝窦光辅,其实不过一桩小事,隔了一日就把唐义祖放出来。   张氏往后见到赵氏,态度也好一些了。   毕竟拿人的手软。   过得一阵子,明玄大师那里有了回应,竟是要秦夫子带窦妙去一趟城外的白马寺,张氏欢喜的不得了。   这明玄大师什么人,但凡有年轻画师得他称赞一句,都是要扬名京都的,别说像窦妙这样的小姑娘了,就是京都的徐三姑娘,都不曾在明玄大师那儿得过赞语。   “妙妙,你可要争气,一定得讨了明玄大师喜欢啊,最好叫他在你画上提语几句!”   窦光涛皱起眉:“娘子,明玄大师既是要见妙妙,定是觉得她画得好,如何去了还要谄媚?反而叫人看不起了,妙妙,你别听你娘的。”   还是父亲正气啊,窦妙点头:“知道了,爹!”   那边老夫人也很高兴,毕竟是窦家的孙女儿,她这些年在窦妙身上没白费心,亲自叮嘱了好几句,并叫窦余祐趁休沐日,陪着窦妙与秦夫子去白马寺。   这一日风和日丽,三人坐了马车便出城去了。   说起这白马寺,与岚山的明光寺驰名,都是香火鼎盛的地方,也都各有高僧坐镇,只看香客愿意去哪处。   窦妙心情愉悦,一来得明玄大师接见,那是一种肯定,二来,又可以出来游山玩水了。   看她掀开车帘不时的往外看,窦余祐提醒道:“别叫人瞧见了。”   窦妙道:“瞧见也没什么,别人又不认识我。”   在扬州时,她尚小,想出门就出门,到得京都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出个门求三求四,想到这个,窦妙就很是不乐,现在不过探头看看,还得被窦余祐说。   只今日没有其他人,唯有哥哥与秦夫子,比起上次,她轻松多了。   秦玉抿嘴笑。   想当年,她也是一般模样,要说她教的三个姑娘,窦妙是最像她的,不拘小节,自由自在。   只可惜,这等性子,不知以后……   想着,秦玉倒是有些黯然,心里也格外疼窦妙,怕她到时会不顺心。   这世道,女子总是艰难一些。   窦妙看得会儿,转头与秦玉说话:“不知道明玄大师会说什么呢。”   秦玉道:“我也不知,不过他见到你的画,沉思了一会儿,可见是有些了悟。”   窦妙就更好奇了,她想快些看到明玄大师。   秦玉看她跃跃欲试,好奇道:“若是明玄大师批评于你,又如何?”   “那也无妨。”   “你不伤心?”明玄大师一句话能叫人扬名,一句话也能叫人失去斗志,再不想拿起画笔。   窦妙想一想道:“也无妨。”   她神色平静。   便是明玄大师真说她画得不好,她也不会受到打击,画画又不是为别人,得到赞誉固然好,得不到,也坦然,只能说明她功夫不到家,可要说差得不能见人,她亦不会承认。   秦玉看她心态好,更是喜欢。   ? ☆、010 ?  白马寺建在云雾山山腰,云雾山顾名思义,自是高的很了,到得山顶,云雾袅绕,人好似立在仙宫,故而又得名仙山。   窦妙还是头一次来。   仰头看去,石阶不见尽头。   窦余祐道:“要不要坐了竹椅去?”   那是一种两人抬的工具。   窦妙忙摇头:“就自己走。”   她并不怕累,乐得边走边看。   窦余祐笑起来:“也随你了,不过你帷帽戴好了。”   妹妹长得好看,他可不想叫什么登徒子看到。   一行人走在石阶上。   秦玉笑道:“这天气出来已是热了,再早一些,春天来才好。”   窦妙点头:“是啊,所以我才爱春秋两季,可偏偏这两季总好像很短,一眨眼就过去呢。”   秦玉感慨:“好时光总是短暂。”   窦余祐道:“要我说,冬日也不是不好,下雪可不是美?你还常叫我给你堆雪人,不记得了?”   “还是太冷了。”窦妙道,“所以才叫你堆,我才不去!”   窦余祐哈哈笑起来:“哥哥不怕冷,今年再给你堆。”   三人说说笑笑,身周草木葱茏,野花蓬勃,一时也是心情开朗。   行到一半,上面有人踏石阶而下。   他们便往旁边一让。   秦玉正当在说什么,忽然间戛然而止。   窦妙奇怪,侧眸看她一眼,却见她身子僵直,面容如木,像是瞬间不能动弹了似的,唯有一双眼眸像是起了雾的湖水,藏了万种情绪,窦妙便顺着她视线,抬头一望。   只见不远处立着位男子,着一身天青色云纹夹袍,修眉俊目,仪表堂堂,看年纪应是有三十,不似年轻人尚有青涩之气,他很是成熟,眉宇间自信满满。   就在这时,他也看到了下方之人。   因秦玉不曾戴帽,他的目光第一个就落在她脸上。   窦妙清楚的看见他眼里的喜色。   原来他们认识。   窦妙又往秦玉看去,却见她已经恢复如常,精致的下颌微微扬起,露出一丝笑容,说不出的漂亮,比平日里任何时候都要来的漂亮。   那一刻,叫窦妙心头一震,无法平静,她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母亲。   那年母亲在路上与父亲相遇,便是此情此景。   她笑得优雅洒脱,好似从来不曾被摧毁过。   可分明夜里,窦妙常听她哭泣,关在房间隐忍的哭,哭得叫人整颗心都发疼。   那段时间很长,很长,至少在她记忆里,很长。   为此,她从不让母亲操心,她是母亲最大的骄傲,但也是在那个时候,她明白了爱上一个人的可怕。   哪怕那个人抛弃了母亲,母亲这辈子也没能忘记,没能真正的开怀起来,即便后来出现了深爱她的人,也仍是如此,但至少,总是一个慰藉罢,至少在她走后,母亲身边还有个人会关心她。   窦妙的眼睛微微发红,轻轻呼出一口气。   那中年男子快步下来,目光没有离开秦玉的脸,有些急切的道:“玉儿?”   声音醇厚中带有几分温柔,一如往昔。   秦玉的心像被针尖刺了一下,血泊泊流出,但她面上波澜不惊,淡淡道:“还请杨大人自重。”   她如冰山一样拒人千里。   杨澄眉梢微拧,脚步缓下来,问道:“秦姑娘怎会来明光寺?”   “这与杨大人你无关罢?”秦玉本想在他面前保持镇定,可却发现很难,相隔十年一朝见面,原来自己还是承受不住,若知晓他今日在,也许她不该来,秦玉抬脚就往前走了。   杨澄手动了动,想拦住她,但还是打消了主意。   那年他无法信守承诺,失去了她,而今,总不是那么容易挽留的。   他目送她越行越远。   也不知走了多久,秦玉才停下来,额头上全是汗。   窦妙道:“夫子,可要歇歇?”   秦玉点点头,她一时之气,却累得窦妙也跟着。   窦妙笑道:“这般快走,对身体好呢。”   窦余祐不曾说话。   他性子虽是大大咧咧了些,可刚才那男人亲昵的叫秦夫子小名,这很不正常,加之秦玉的态度也不对,他便也一句不提。   三人歇息会儿,才慢慢走到山腰。   明玄大师一早就吩咐过小沙弥,他们到时,只需报了名字,就有人领进去。   明光寺香火极盛,远远得见里头香烟弥漫,不少香客磕头祈求,旁边僧人念念有词,透着股神秘与庄重。历来佛寺皆是如此,撒希望于民间,至于能否得到,那还得看是否诚信。   可窦妙从不信。   她只知道要收获就必须付出。   若是求一求,就能如愿,这世间哪里还有意思。   绕过热闹之地,往东走,却是一条幽静小路,两边种了青竹,绿影重重,像是海浪,风吹过,就有沙沙之声。   此时天晴,阳光温煦落在身上,更觉此处舒服。   窦妙脚步都放慢了些。   明玄大师的住处就在尽头。   他住在竹屋里,摆设简陋,看似清心寡欲。   “进来坐罢。”见三人在外头行礼,明玄大师出声邀请。   他年近六十,白发白须,而脸上皱纹却不多,真正的鹤发童颜。   秦玉与他早就认识,当年秦玉是京都才女,十六时以一幅白马图扬名京都,得明玄大师称赞,二人已有十几年的交情,她笑着介绍窦妙:“大师,这位便是窦二姑娘。”   明玄大师抬眼瞧向窦妙。   窦妙微微一笑,并不拘束。   明玄大师单刀直入道:“你画法迥异,可有何原因?”   窦妙道:“自是有原因的,其实我幼时见过这种奇画,可也只得几眼,后来跟随秦夫子学画,有些基础,那日突发奇想,画来玩儿,也不曾想与大师看。”   这是大实话,她上辈子学习好归学习好,可从没学过画画的,那西洋画也是偶尔见到几次罢了。   明玄大师白眉一动。   他伸出手抚了抚胡须:“你倒算坦诚,老衲曾见过一幅画,乃别国画师所作,便是与你这差不离,只你既是不懂画法,自己摸索,实属不易。”他道,“你在此画幅细笔画。”   窦妙一怔。   秦玉笑道:“叫你画便画罢。”   窦妙哦了一声,见明玄大师书案上笔墨,便道:“大师,可是能用这些?”   “是,随意罢。”明玄大师在远处坐下。   窦妙就叫窦余祐给她磨墨,她自己挑了好几管笔出来。   秦玉也坐在旁边看。   细笔画十分精细,不是一蹴而就的,故而窦妙略一构思,打算画幅简单的,这样费的时间短,不至于叫众人等待,但便是这样,也还是足足花了两个时辰之久。   期间谁也不曾说话。   明玄大师见她画完方才过来。   他瞧得一眼,便道:“这是灵慧寺的竹林。”   窦妙大为吃惊:“大师,您如何得知?”   她之前见到明光寺的竹林,不由想起在扬州,在灵慧寺度过的那段时光,灵慧寺也是有一片竹林的,她很喜欢去那儿。   明玄大师道:“老衲云游四方时,曾去过灵慧寺。”   “那您一定见过慧能大师?”窦妙道,“我幼时入了魔障,慧能大师曾助过我。”   当时她刚刚穿越,见到自己身在这吃人的世界里,尤其对女子,更是如此,便一心想着回去,做出了许多古怪的举动,把窦光涛夫妇吓得不轻,听说慧能大师法力无边,就送了她去,后来果然好了。   明玄大师笑起来。   窦余祐抽了下嘴角,这等不光彩的事还拿出来说呢。   明玄大师道:“慧能大师精通佛法,你得他相助,乃是福分。”他指了指竹林,“这画画得很好,小小年纪有此等功力,难能可贵,你除了画画,还学什么?”   窦妙道:“样样都学。”   “贪多嚼不烂,以后你专学细笔画,定会有非凡成就。”明玄大师道,“此前你画的大雁图,此画法讲究真切,与细笔画有异曲同工之妙,只到底是他国所物,你无需再学,将此优点用于细笔画,方才是正途。”   他一针见血,窦妙恍然大悟:“多谢大师提点!”   她收起画卷,与明玄大师告别。   明玄大师道:“一年后,你再来此。”   那是还愿意指点她的意思,秦玉大喜,忙让窦妙行了大礼。   三人出来,走到竹林间,遇到一位姑娘,那姑娘抬起头,见是窦妙,笑道:“原来是窦二姑娘,可还记得我?”   她长得可爱,圆脸杏眼,可窦妙竟不记得,因往常都是随着窦慧,窦琳二人,窦慧八面玲珑,周到体贴,总是会事先提醒,故而窦妙还不曾遇到这种尴尬事。   见她一时不答,那姑娘露出丝愠怒,但很快就消散在笑容间:“你不记得也是常理,我们好似才见过一面,我叫吴瑞芝。”   窦妙笑道:“吴姑娘。”   吴瑞芝道:“见你从那头来,可是见过明玄大师?”   “是,明玄大师指点了一二。”   吴瑞芝见她手里还拿着画卷,一伸手道:“可否让我瞧瞧?”   窦妙自然不会拒绝。   吴瑞芝拿过画卷看一眼,脸上闪过惊诧,随后就笑起来,很不吝啬赞语:“画得真好,我从未见过把细笔画画的如此细致逼真的人呢,当然,那些画师算不得。”她随后就道,“下回我请你来府里玩,你莫要拒绝呀,我也认识几个画画了得姑娘,咱们互相切磋学习,可好?”   她态度诚恳,窦妙便应了一声。   眼见她走了,吴瑞芝嘴角挑了挑,像是遇到很值得高兴的事情,看得会儿竹林便转身离去。   窦妙三人一路出去,到得寺门时,迎面就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像是等了许久般的走过来,把食盒递到窦妙面前:“妙妙,你饿了罢?”   ? ☆、011 ?  窦妙没料到王韶之会在这儿,但转念一想,已然明白。   不用说,定是窦余祐说的。   窦余祐于王韶之就是传声筒。   为了帮他,他是不遗余力。   窦余祐见到王韶之,笑道:“不想妹妹作画久了,叫你久等。”   王韶之道:“无妨,反正我也是来观景的。”   说是这么说,一双眼睛却不离窦妙。   但窦妙并不讨厌。   王韶之为人如何,她最是清楚,真是那等登徒子,她一早就叫窦余祐不理他了。事实上,对这世上的年轻男子,她基本都持否定的态度,唯独王韶之,她相信他。   几年的相处,不是白白浪费的。   “妙妙,现在已到午时,你也饿了罢?吃些点心填填肚子。”王韶之看着窦妙,见她穿身莲红褙子,月白撒花裙,衬得一张脸跟山崖间绽放的野玫瑰般鲜艳动人,这心就跳个不止,但想起她的性子,由不得往后退几步,生怕窦妙嫌他走太近。   窦妙摇摇头:“太热了,口干舌燥的,不想吃。”   王韶之忙道:“里头有卤梅水,正好解渴。”   “不太想吃甜的。”   “不止有甜的,咸的也有。”王韶之把盒盖打开,果然满满三层点心,什么口味都有。   窦妙没得挑剔。   王韶之从来就是这么细心。   窦余祐在旁边冷哼一声:“尽顾着妙妙了,你没给我带些吃的?”   王韶之道:“你也一起吃点心啊,我一只手哪里拿得过来?”   “你那些随从是死的?”窦余祐心道,偏心就偏心嘛,他喜欢窦妙,谁看不出来,还装呢!   要不是他通的消息,他今日能见到窦妙?   居然还不知道感谢。   窦余祐大踏步过来,拿了一块枣糕就吃。   王韶之才看到秦玉,笑道:“夫子,您也用一些,那边有石凳石桌,可以坐着歇息会儿。”   几人过去。   路上窦余祐道:“明玄大师大为夸赞妹妹呢。”   王韶之笑道:“妙妙就是厉害,不如咱们游船去玩一下,当是为妙妙庆贺?现是初夏,白河从早到晚都热闹的很,前几日永安长公主才在河上办了聚会。”   窦余祐摇头:“我去无妨,可妙妙如何去?除非爹跟娘同意。”   他们边走边说,到得林荫中,窦妙将要坐下,香附还未来得及动手,王韶之已经拿出一方帕子垫在石凳上。   “这样干净,不会弄脏你的裙子。”王韶之笑笑,他做得殷勤,但面上并无谄媚之意,很是自然。   窦妙也习惯他的举动,坐下拿了点心吃。   王韶之又把卤梅水取出来,在她手边先放一只雪白晶莹的玉碗,方才把卤梅水倒进去。   看得他伺候周到,窦余祐暗地里好笑。   要说这妹妹,嫁给王韶之定然会过得舒服,这世上,也只有王韶之对窦妙能有这样的耐心。   因作为哥哥,他都觉得妹妹性子不太好。   有时候真的任性。   唯有王韶之,他不嫌弃。   窦妙拿起玉碗喝了几口,只觉酸酸甜甜,十分可口,便笑道:“这卤梅水倒是不错,哪家做的?”   “这乌梅我亲手摘的。”王韶之道,“一早起来去了果园,没有比这更新鲜的了。”   窦妙问:“你那果园还种了什么?”   “什么都有,今年西瓜也是大丰收,你想吃,等到城里,我让人送过来。”   窦余祐咳嗽一声:“咱们家不缺这个。”   他还没跟母亲提呢,王韶之突然送过来,会打草惊蛇。   王韶之有点受打击。   窦妙抿嘴笑。   四人吃了点心,窦余祐道:“既然来了,不如四处看看。”   众人都赞成,唯独秦玉有些心事,没有跟去,只在庙里客房等候。   三人去往山头。   王韶之随时都走在窦妙身边,唯恐她一个不小心摔下来。   窦余祐虽然一早认定王韶之是他妹夫,也愿意帮他,可两人走太近,他还是不准,告诫道:“有我在呢,你担心什么,你总是外男,离妙妙远点!”   王韶之只得退远一些。   他与窦妙算得上是青梅竹马,八岁时便认识了,要说何时喜欢她的,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,只知道每日看她一眼便满足,可惜她长大后,便很少见到。   明明是最漂亮的时候,他却只能偷偷想一想。  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,自然是要多多争取。   窦妙爬到山顶,气喘吁吁,只看到四处云雾,顿觉不枉费一番力气。   简直跟飞上天一样!   “看这天离得多近。”窦妙仰头,看着蓝天,浑身舒朗。   窦余祐道:“一会儿就下去了,晚了,爹跟娘也担心。”   但自己也抬头看。   王韶之却没看天,只瞧着窦妙,她严肃的时候冷的跟冰雪似的,可一旦笑着,却又天真可爱,就想叫人搂到怀里疼一疼,兴许就是她这样反反复复的性子,弄得他那么迷恋她。   又或许,因为她那么聪明,自己却不是。   “妙妙,明儿咱们去游船啊。”他轻声诱惑窦妙,“我家里新添了一条游舫呢,你要不要去看看?”   窦妙瞧他一眼。   论起容貌,王韶之不如宋泽,也不如何元祯,可是王韶之温柔亲切,见人就是三分笑,这是他最大的优点。   所以有王韶之在,她的心情总是很好的。   同他去游船,也不怕。   他性子那么好,绝不会占自己便宜。   想到占便宜,她脑中忽地冒出宋泽的脸,那日他紧紧抱着自己,吃自己豆腐,着实是讨厌透了,她眉头忍不住一皱。   王韶之当她不肯,忙道:“你不愿意就算了。”   他不想强迫她。   看他失望,窦妙也不知如何安慰。   她当然很早就明白王韶之的心,要说在这世上,一定要她选个人嫁,她必是会选他的,王韶之对她好不说,家庭也简单,那是最好的选择。  可扪心自问,若不是这时代的关系,父母早晚逼她,她更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。   她才十四岁啊,嫁什么人呢?   窦妙苦笑。   三人看得会儿云雾,眼见天色晚了,才下得山来,在寺庙与秦玉汇合。   窦余祐骑上马,想到上回与窦妙说的,跟王韶之道:“我说教妹妹骑马呢,可惜咱们家小,没处学。”   “那去我家骑。”王韶之道,“我家马儿也多,妙妙,你爱哪一匹,我都送你,西域宝马都有,很是神骏。”   财大气粗,窦余祐无法可说。   不过,窦妙怎么可能会要王家的马儿呢?   她虽然不排斥王韶之,可从来没要过王韶之的东西,从小到大就是如此,而王韶之呢,曾经试图送的贵重礼物,数也数不清,都被退了回去。   窦妙笑笑,提起裙子坐上马车。   此时彩霞满天,微风习习,踏青归家,满心的喜悦。   王韶之也骑了马,只就在车窗边,抢了窦余祐的位置,见到窦妙偶尔掀开车帘,他趁机就与她说上两句。   窦妙会抬起头瞧他,他笑意温柔,比春风还暖人心。   窦余祐在后头看着,暗道也不知妹妹的心思,可这些年,她只让王韶之那么接近过,便是何元祯,也不曾入她的眼。   会否,她其实也愿意的?   如此说来,便真的只要说服娘就可以了?   至于父亲,他觉得王韶之生性温和,乃谦谦君子,想来也不会不同意。   窦余祐打定了主意。   王韶之一直送他们到窦家方才回去。   窦妙与秦玉下车来,秦玉有些疲惫,在车上便不曾说几句,窦妙猜测必是与之前遇到的那个男子有关,只叫她去歇息,她与窦余祐去了上房。   “哎呦,妙妙,你总算回来了,明玄大师如何说?”张氏早在等候,见到女儿归家,扑上来握住她的手。   这语气也夸张,弄得像天大的事情似的。   窦妙淡淡道:“也没什么。”   “怎么会没什么,没什么你能待那么久?”   窦余祐忙道:“明玄大师夸妹妹难能可贵,还叫妹妹专学细笔画,等一年之后再去见明玄大师。”   那是很大的夸赞了,一般明玄大师可不愿指点两次,张氏大喜,搂着窦妙直道好女儿,一边就朝赵氏看,微有挑衅。   赵氏并不动怒,笑了笑道:“那你得听明玄大师的,好好学画,今儿辛苦了,老夫人叫人准备了好些你爱吃的。”   她命人设箸上菜。   窦老夫人叫窦妙坐在身边,算是嘉奖。   食不言寝不语,众人用完饭,才你一言我一句的。   窦妙想起一事,说道:“我遇到一个叫吴瑞芝的。”   “哦,那是工部左侍郎吴大人的二孙女儿。”窦慧道,“她人很随和,最喜结交闺友,若是下回请你,你定是要去的。”   吴家名门望族,吴大人身为工部左侍郎,在京都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,窦家自然愿意与他们家交好。   窦妙应了声。   ? ☆、012 ?  很快便到周老夫人生辰,窦妙等人画的画一早就裱好了,已经送往周家。   众人打扮好,在上房汇合。   今次是很隆重的聚会,因周家显赫,交往的全是皇亲贵族,虽说他们以往也去过,可绝没有这次齐全。   故而窦妙看一眼窦慧跟窦琳,这二人都穿上了最好的裙衫,再瞄一眼自己,也是一样。   毕竟是大寿,她也由着张氏打扮了。   老夫人瞧一眼窦妙,微微点了点头。   果然这孙女儿生得最好,原先她常很随意,瞧着与另外两个相差不大,可今日这般精心,就能看出很大的区别了。   说起来,何元祯是有眼光。   这样漂亮的姑娘,年轻公子没有不喜欢的。   倒不知今日一去,会引来多少目光呢?   不过两家结亲,多看家世,便是窦妙漂亮,想娶的人未必就多,怕只怕被哪位皇亲国戚看中,千方百计弄去了做侧室。   她想到这儿,倒有些担心。   临走时,便把张氏叫了来:“还是遮掩些为好,遇到些个好色的,引来灾祸。”   张氏心中一凛,回头忙忙得给窦妙把脸上粉擦去,首饰又去了几样,才上下打量她一眼,这样清丽些好,别添艳色了。原本窦家家世也不差,并不怕女儿出色,可夹在那些人家中间,真是不够瞧的。   可她又不想女儿被埋没了,看老夫人与赵氏的样子,窦家与何家结亲算是打水漂,故而这次很是重要,张氏想一想,咬咬牙又给窦妙上了些胭脂。   真叫人想起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呢。   窦妙哭笑不得。   一众人坐了轿子前往周家。   门口车水马龙,他们下来一看,轿子都排成队了,可见来的人家有多少!到底是皇后娘家,真正是气派。   张氏叮嘱窦妙:“莫四处乱跑,跟着你大堂姐。”   虽然张氏对大房一直都有意见,可窦慧这气度,她还是承认的,她这女儿有时候便很不成熟。   窦妙暗地里叹口气,真当她是孩子,其实她门儿清,什么不知道?   只从来不习惯这些。   实在是累人。   她乖乖得跟着窦慧。   窦琳白她一眼:“你自己都不会走路了?”   “是啊,我就爱跟着堂姐。”做跟屁虫,有时候更容易,什么都不要操心。   窦琳哼了一声。   她们随引路的奴婢们进去,只见好大一个园子里,竟然有那么多姑娘,窦妙暗地里一数,得有二十来个,还不包括年纪更小的,她算的是妙龄女子。   窦慧道:“好些都认识,但也有些不认识,咱们不熟悉的,便不多说了。”   不说就不错。   那二人点点头。   夫人们也聚在一起。   周老夫人见到老夫人,笑得脸上皱纹都开花,哎呀一声:“可把我想死了,老妹妹,总算聚一回,咱们这把老骨头,也不知以后还能见几次。”   “大寿的日子,看你说的,咱们都是长命百岁的人。”老夫人道。   众人都笑起来。   好些人都捧着周老夫人,说她身体健康。   老夫人道:“我几个孙女儿画的画,你可喜欢?”   “喜欢的不得了。”周老夫人笑眯眯,当即就叫人把那四副画拿出来给别人欣赏,“我这老妹妹的孙女儿,一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。”   众人都围上去看。   只见那几幅画确实工整,梅花傲雪,兰花清幽,菊花繁盛,青竹挺拔,各有各的韵味,夫人们顺着周老夫人,夸赞的话没少说。   她们常聚会的,哪里不知道周老夫人的意思,这是在帮窦老夫人。   不过窦家在京都也算有根底的,她们也有些了解,慢慢就与赵氏,张氏攀上了话头。   见她们闲聊,周老夫人叫人收起画,唯独拿了窦妙的,与老夫人道:“你们家妙妙画功了得,竹子画得传神,当初一拿出来,他们纷纷夸赞,这回当着太多人的面,那些夫人也不好专挑一个夸。”   老夫人心里有数:“妙妙是很聪慧。”   周老夫人收起画,笑道:“要是我,得留上一年半呢,不愿这么早嫁她出去。”   老夫人一怔。   这话有些突兀,她瞧了周老夫人一眼。   周老夫人目有深意。   老夫人移开目光,一年半的话,可不正是选秀的日子?   难不成她是在暗示,要把窦妙送入宫?   说起来,他们周家也不是没送过那些亲戚的姑娘进去,只好像都不受宠,到头来,一个个都没混出头,这回是把主意打到窦妙头上了?可皇后位置稳当,将来她儿子再立了太子,也没必要这般举动啊。   老夫人百思不解,装作不知,笑着问周老夫人:“如今娘娘可好?刚才使人送来那么多的贺礼,您真是好福气。”   母亲大寿,作为女儿自然是要孝敬的,里头也有皇上的份。   周老夫人面上有些沉郁,确实是有事儿,只这等事,她不好与老夫人说,她心中悲痛,一连憋着好几日了,可也只能继续藏着,只等哪一日,实在没法子,也只能叫众人知道。   老夫人瞧出一些端倪,忙岔开话题。   却说窦妙与窦慧,窦琳一起,正与几位姑娘闲聊。   刚才一轮介绍下来,她也见识了好些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了,多数不认识,其中认识的竟有前不久见过的雍王府姐妹俩,宋云珠与宋云秀,还有在白马寺认识的吴瑞芝。   幸好她们不熟,也不用说什么。   别看是个聚会,但很多姑娘在一起时,总是会分成好几派的。   她们这一派,多数与窦家这种家世相当,但也不乏一些自小认识的,像是工部左侍郎的女儿齐菱,便与窦琳很好。   高一些,就是宋家这级别的了。   不过周家乃她们表亲,周家最大的姑娘周娥,还是要照顾她们一些,没多时,就叫着她们去另一头玩,还没到呢,窦妙听到丫环与周娥说,徐三姑娘来了。   京都很有名声的徐三,众位姑娘纷纷都转过头。   这徐琼生得清丽脱俗,今儿穿一件竹绿色绣菡萏的褙子,玉白银绣暗纹裙,梳个飞仙髻,两侧各插上玲珑碧玉簪,确实是叫人眼前一亮,好些认识的上前夸赞起来。   仿若众星拱月。   窦琳瞧着倒是不惯,与窦慧道:“总是这派头,其实论起来,堂姐还比她好看些,才华恐是也不差,只旁人不知罢了。”   见她竟夸自己,窦妙忍不住一笑:“堂妹谬赞了。”   “谁说你好呢,只觉着这些人没眼光。”窦琳哼一声。   窦慧眉头一皱:“别胡说,这等场合,咱们只管着没做错就行,别惹事。”   比起窦慧,窦琳一向直率,有时候是会得罪人。   可她有个优点,就是听姐姐的话,当下便闭了嘴。   却没想到吴瑞芝挑起话头,与众人道:“这儿有位姑娘得了明玄大师的夸赞的,你们猜是谁?”   不亚于在水里扔了石头,引起阵阵涟漪。   燕国自开国后历经六十余年,正处于繁荣盛世,不止文人风流,女子也重才情,是以窦妙这等身份才能得老夫人看重,不然便是她学得再好,对自身并无加持,又有何用?   故而提到明玄大师,她们才有这么大的反应。   已经有人忍不住询问:“是哪位姑娘?”   吴瑞芝笑着朝窦妙招招手:“就是这位窦二姑娘。”   在这刹那间,窦妙想到窦慧的评语,说吴瑞芝为人随和,喜好结交,她嘴角微抿,哪里是,她看这吴瑞芝是喜欢挑事儿的罢?她自己都不想提什么明玄大师,要她来说?还是正巧在徐三出场的时候。      眼瞅着窦妙拉下脸色。   窦慧拉一拉她的手,轻声道:“你忍着别发脾气,多少人看着呢,到时旁人只会说你不懂礼数。”   她一向有大姐的风范。   窦妙深吸一口气。   她要是真跟人闹翻,母亲得要气死了。   她又冲众人微微一笑。   徐琼也看了过来,甚至惊讶的走向她:“原来这儿有位高手呢,我竟不知,你喜欢画什么?”   态度亲切,一点不曾有不快。   又是个大家闺秀知礼数的人。   窦妙道:“吴姑娘夸大了,什么夸赞,不过是让明玄大师看了一眼而已。”   吴瑞芝笑道:“可咱们这儿,没有一人的画是入得明玄大师的眼的。”   这是事实,可众人却都看向徐琼。   因徐琼乃京都才女,十二岁时便声名鹊起,谁想到今日被一个名不经传的窦二姑娘给打败了,有些人不惯捧着她的,便幸灾乐祸,徐琼自己也有些尴尬。   宋云秀还来凑热闹:“窦二姑娘,我刚才都没发现,你上回不是来咱们家往的吗?我听说是大哥专程邀请的呢!”   这话一出,宋云珠的脸色变了,她看一眼徐琼,皱眉道:“谁说的,大哥只请了窦家二公子,可不曾与我说请她。”   众人哗然。   这不是在说窦妙不要脸,自己非得要去雍王府吗?   ? ☆、013 ?  宋云珠跟她有仇?   窦妙看着她,面上满是疑惑。   窦慧跟窦琳气红了脸。   尤其是窦琳。   虽然她为何元祯的事,很不满窦妙,可窦妙被邀请,她知道的一清二楚,何时变成她主动要去的了?   这是在抹黑她们窦家姑娘的脸面!   窦琳大怒,叫道:“宋姑娘,你是宋姑娘罢?我不管你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,你别信口开河,有本事叫世子来,咱们对质,便是他与堂哥说要请我堂姐的,我堂姐何时要求着去了?”   窦妙看她气急败坏,心里有些感动。   果然正如父亲说得,她们再如何,都是堂姐妹。   在外面,是容不得旁人欺负自己人的。   宋云珠脸一红,她做贼心虚,不敢辩论,只道:“那日我只听闻她来了,便接待她,旁的我可不知。”   她拉着徐琼要走,可窦琳岂能放过她,伸手扯住她袖子:“你说说清楚!”   “大胆!”宋云珠身后的婆子叫道,“敢碰咱们姑娘?还不放手!”   窦慧也着急,劝道:“妹妹,有话好好说。”   “她根本就不与咱们说。”窦琳道,“我可不能放她走。”   窦妙看她这样拼命,也不好作壁上观,别说还是关乎自己的,既然宋云珠不做好人,她也不想与宋家交好,省得那混世魔王还来纠缠。   这一思量,她往前一步道:“咱们到底是姑娘家,在园中拉拉扯扯不成体统,但要我哑巴吃黄连,却也不能。不如我使人把帖子找出来,还搁在我书房内呢,上头写了我名儿,是不是找人鉴定一下,可是出自贵府?”   那帖子原先是张氏接的,到底还在不在,她并不知,但说出来吓唬人惯用。   她面上亦无惭愧之色,坦然自若。   看客倒有一半又信了她,都暗道这郡主为何要诬陷窦家姑娘。   有人已经轻声耻笑道:“还不是想与徐家结亲,没见她对徐三那么好?”   那是知道内情的。   可多数人并不知,毕竟雍王炙手可热,身为宋家嫡长女,岂有讨好他人的理由?   宋云珠面色尴尬。   她一时着急,却忘了帖子。   有人起哄:“要不请了周老夫人来评理?”   周娥年纪尚小,才十二岁,却不知如何处理此事,甚是着急。   窦慧忙打圆场:“是不是世子那日没有与宋姑娘说清楚呢?或是下人传话错了,叫你们一场误会,我堂妹原先在家中便不是爱热闹的人,不过我瞧着宋姑娘你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。”   这事儿真叫周老夫人评理,可就闹大了。   见她解围,徐琼也道:“我还不了解你,你最是好客,定是世子忘了与你说,可就是这样,你不也接待窦姑娘了吗?何必为此置气。”又回头看窦妙,“二姑娘,还请你谅解,她啊,有时候说话急,这不还没弄清楚就开口了。”   她伸手捏一捏宋云珠的手。   宋云珠只得道:“我回头问问哥哥。”   窦琳小辣椒,还不肯放手,又要说,被窦慧拉着走了,轻声道:“洗了冤就算了,雍王府的郡主,你得罪得起?你啊,急什么,有理不在声高。”   她总有两面不得罪且还能解决问题的本事。   齐菱抚着胸口道:“刚才可把我吓死了,虽然我与二姑娘不熟,可也知她哪里会求着上门呢,这宋姑娘当真奇怪。”   窦慧向窦妙投来疑惑的目光:“妙妙,可是你去雍王府遇到什么了,怎得云和郡主要这般说你?”   窦妙挑眉:“我还真不知道她为何讨厌我,兴许怕我想着高攀?”   极有这个可能。   不然不会第一次见面,她就给她摆架子,这当然是做给她看得,意图很明显,叫她离雍王府远一些,配不上。   窦琳愤愤然:“什么东西,就是再富贵,咱们也不至于要巴结呢,幸好只请了你一个人去,要是我瞧见她这样子,非得砸了她王府。”   窦妙道:“就他们家茶具,都是官窑出来的呢,你赔得起,别说傻话了。”   不过也瞧得出,窦琳这人敢爱敢恨,真正的直性子,只要触到她那逆鳞,什么事儿都做得出。   姑娘们这儿起了风波,多少传到外面,周老夫人有些吃惊,没料到宋云珠会与窦妙起冲突,又听是窦慧解围。   她有些遗憾的摇摇头。   要说窦家最出色的还是窦慧,她那为人处世的聪慧劲儿去哪儿都能如鱼得水,只可惜容貌,才情欠缺一些,却难叫那人满意。   也只能是窦妙了。   小姑娘虽然平日里有些任性,可骨子里却是清楚的,不然能学好琴棋书画?这绝不是笨人误打误撞。   可惜她这身份,不容易嫁入望族,偏偏她母亲视她如宝,低一些的看不上,这也好,便得拖上一些时日呢。      她也与老夫人说了点儿,想必她回头能想想。   姑娘们吃完宴席,因周老夫人与老夫人交好,二人尚且在闲聊,故而其他客人陆续走了,窦家众人还在周家,周娥拉着窦慧三人去府中的落雨亭玩。   周家富贵,出了个皇后,当年不止老爷子被封为长兴侯,这府邸也是请了名匠重新修葺过,其中一座落雨亭极其精巧,四处环水,中有曲桥直通亭中,在夏日,此处便最是解暑了。   水中又有各色游鱼,倚在朱色栏杆上,抛下鱼食,见鱼儿追逐也是一番乐趣。   姑娘们已经在看了,欢声笑语,亭中又设了文房四宝,还有棋子,瑶琴,专供人玩的,周围一圈还挂着天青色的帷幔。   窦琳道:“真是羡慕这亭子,恨不得搬回去!”   窦慧斜睨她一眼:“往哪儿摆呀。”   不比周家宽阔,窦家就那么大地儿,亭子有,只光四周种了些花木。   周娥笑道:“喜欢就常来玩玩,哎,我也没个姐妹,说来奇怪,咱们周家姑母堂叔生得全是儿子。”   这原是好事儿,求都求不来的,可周娥却烦心透了,平日里没个玩伴。   窦琳摸摸她脑袋:“是可怜,我得空也愿意来,只我娘你哪里不知,平常也不准。”   两个小姑娘对看一眼,都叹口气。   周娥又招待她们亭中坐,凉风习习,甚是舒服,只没一会儿功夫,便听得远处有声音,周娥抬头一瞧,“我哥哥来了。”   周娥的哥哥周念性子豪爽,朗声道:“你们也真会享福,比咱们还先到。”   他身后跟着周衍,窦余安,窦余祐,最后一人穿一身白袍,身形高大,瞧这年纪,只比窦余安小一些。   “表哥!”周娥很是惊喜,一边叫着就跑上去。   她说得这表哥乃她舅父的儿子,董时廷。   此人窦妙不曾见过,便是窦慧,窦琳也是好几年前才见过一回的。   “小娥。”董时廷疼爱得摸摸她的脸,“这么大人了,抱着我不嫌燥?”   周娥笑道:“表哥不嫌,我就不燥。”   董时廷哈哈笑起来。   “三位表姐,快来见过我表哥。”周娥向他们招手。   窦慧盈盈一拜,也叫他表哥。   一表表千里,其实她们窦家与周家,都已经算不得什么表亲,只是为周老夫人的缘故,两家才亲近些,这一个,更算不得表哥。   轮到窦妙上来见礼,董时廷心里无端端浮出一句诗“北方有佳人,绝世而独立”,只觉眼前这人气质清华,像是雪山莲花般高远,竟比起徐琼还要来得出色些。   他原本就倾心于徐琼,只徐家眼高于顶,不愿把徐琼嫁给他,谁料到窦家竟藏着这样的人物,不由眉梢都露出喜意: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二姑娘呢。”   他面容俊俏,天生一双桃花眼,含笑的时候,柔情脉脉,说不出的撩人。   周娥道:“她啊,就喜欢躲着的,表哥自然不会见到,便是我,又能见到几回?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董时廷问窦妙,“今儿四君子画,那青竹可是你画的?”   当时周老夫人拿出来显摆,他们亲戚间谈论,都称赞这竹子最为绝妙,把这青翠挺拔,凌霜傲雪画得入木三分。   窦妙道是。   她声音柔和,又带着少女的娇俏,可却不爱说话。   董时廷感觉到了,微微垂下眼帘,毕竟是姑娘,又与他第一次见面,自然不能着急,他坐到摆放棋子的案旁,招呼其他男儿一起玩。   亭子大,姑娘们坐在另一头。   结果只听到阵阵痛惜,原来窦余安,窦余祐全都输了,一个也赢不得董时廷,这董时廷家境优渥,自小也是个锦衣玉食,走马斗狗的主儿,不过幸好早早考上秀才,不至于丢脸,是以家中人也颇是宽松,使得他性子更是疏阔,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纵。   眼见他要大获全胜,窦余安看向窦妙:“妙妙,你来与他下一盘,我不信他还能赢。”   董时廷眉头一挑,他刚才下棋,本是要给窦妙留个好印象,可她一个姑娘家,他怎么好意思赢她呢。   可输了,又未免太失面子。   他想一想,自己站起来:“算了,她是姑娘家,咱们也不宜在此久留。”   他与周娥告辞,临走又看一眼窦妙,见她并不在看自己,托着腮依着朱栏,那半边脸儿却比正面看时,多了几分娇艳,好似这时节里含苞待放的芍药,不由痴了一痴,才抬脚走了。   隔着水,对面宋泽正往这儿瞧,身边侍从邓戎从小就伺候他的,便是那年在扬州也是,自然对窦妙也知道一些,忍不住道:“世子怎得不前去呢?”   宋泽摇摇头,上回唐突她,只怕这次一现身,她得拿眼睛把自己钉个洞出来,再者,人太多了,他便是去,又能做什么,说什么?   他站得会儿,孙守真从后面走来,轻声在他耳边说得几句,宋泽脸色一沉。   ? ☆、014 ?  等回了王府,他跳下马,径直就往宋云珠住的院子而去。   见到哥哥突然出现,宋云珠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。   不是因宋泽此番气势汹汹,恰好相反,他风淡云轻的走过来,双手抱在胸前,声音好似湖水一般安静:“云珠。”   但这两个字已经带了极大的气压,宋云珠面色一变:“哥哥,我……”   宋泽淡淡道:“怎么,你看上了徐三,如今想作为我父亲母亲,给我选个娘子了?”   竟然要左右他的姻缘。   这么一针见血的话,宋云珠不知如何应对,眼睛一红,眼泪好像珍珠般的滚落下来,她委屈道:“哥哥,我原先就问你,你对那窦二姑娘什么心思,可你不说,我只能胡乱猜测。你这趟回来,已知家中的情况,你要不娶徐姑娘,往后你可知你有多艰难呢?”   她哭得梨花带雨,肩头耸动。   宋泽眉头皱了皱:“云珠,我离家时,你不曾……”   他话未说完,宋云珠猛地睁大眼睛,直勾勾盯着他道:“哥哥,你也说离家时,你那年只知道自己去西北,你何时顾过我?你留下我一个人,明知道她,父亲宠爱她,娘去世了,谁又真的疼我?可你毫不犹豫的走了。”   宋泽离开京都的时候不过才十四,宋云珠更小,才十岁,小姑娘刚刚给母亲守完孝,亲哥哥又离开她,那几年,她多么无助。   如今宋泽一回来,便知道责备她,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苦心?   她这话一说完,哭得更凄惨了。   宋泽手慢慢放了开来。   当年他尚且年少,一心想要离开这个家,父亲也如他所愿准他远离,可他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呢。   虽然那是他所求的。   他看着妹妹,一步步走过去,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。   “云珠,是我不好,我不曾照顾你。”他手轻抚在她发上,“可如今我回来了,你有什么主意不该瞒着我。”   他的胸膛宽阔又温暖,宋云珠渐渐安静下来,好半响才点点头。   可她仍不愿宋泽娶窦妙:“哥哥……”   “莫说了。”宋泽阻止她,“假使你还想与我这样好好待着,别管我的事。至于你,云珠,哥哥总会替你选门好亲事,也绝不会逼你嫁给不喜欢的人。”   宋云珠脸红了红:“哥哥。”   落到自己身上,她倒是扭捏了,拿脑袋顶他胸口。   宋泽轻声一笑:“还跟幼时一样。”   宋云珠抬头看向宋泽,他俊美的眉眼比父亲还要出色些,多年战场生涯只叫他多了男儿气,却不像父亲,浑身满是煞气,一靠近,就能感觉到到腥风血雨似的,可哥哥很文雅,兴许是他懂得收敛了。   不若原先,倔强到撞到南墙也不回头。   她低头看哥哥的手:“如今那病可曾发过?”   母亲去世没多久,哥哥就得了怪病,身上起了好些红疙瘩,怎么也治不好,后来刘太医说得送哥哥去江南,她是不知道为何,那时还小,并不懂事,但哥哥确实好了。   宋泽道:“不曾发了。”   他微微一笑。   自从他回来,兄妹两个总有些隔阂,今日吵一架,却比往前好一些,说开了,两人的距离也拉近点。   却说窦妙此番也回了家。   张氏刚才忍着没说,刚一踏入院门,就忍不住痛斥宋云珠:“难怪你上回说她不好,还真是个……”她差点没说出贱人二字,只在女儿面前还得收敛,“明明是世子相请,却要往你身上泼脏水,还是郡主呢,这身份岂不相配!”   窦妙正中下怀,张氏不喜欢他们,她便安全:“所以下回娘莫再提雍王府。”   “不提了,想必这世子也不是个好的。”张氏握着窦妙的手,瞧她一眼又笑盈盈,“今儿那些夫人见着你,都称你漂亮。”   “漂亮能当饭吃?”窦妙道,“她们不过随口一赞。”   “你这孩子!”张氏也不与她说了,想着过几日定是有人上门提亲,或可挑一挑。   老夫人到得上房,头一个就与窦光辅说话:“你可听得宫里有什么传闻?”   窦光辅是唯一的嫡子,老夫人自然与他亲密,平常也是什么话都说得,从不隐瞒,故而今日周老夫人一提什么一年半,她这心啊,从上轿前思量到下轿,着实不明白周老夫人的意思。   窦光辅听得老娘问,没反应过来:“宫里能有什么?很是太平啊。”   老夫人忙摇头,又有些失望:“可见是你没听到风声。”   这话很有深意,窦光辅身子往前凑近了一些,轻声道:“母亲,可是周老夫人提点什么了?您与儿子说说。”   窦家祖上也曾显赫过,但到得窦老太爷这代,早不及当年,扪心自问,窦光辅是很羡慕周家,只出了个皇后,便得满门富贵。   老夫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,才缓缓道:“我这表姐恐是想让妙妙入宫。”   “什么?”窦光辅大惊,“他们周家没人了?”   “可不是,就是没人呢,他们几家都没女儿缘,除了那些送入宫的,就只剩个周娥了,她还小,如何去?再说,那是皇后的侄女儿,很是不妥当。”   窦光辅点点头,他沉吟片刻:“假使妙妙入宫能博得皇上喜欢,倒也是好事儿,只二弟与二弟妹很疼她,恐是不舍得。”   “是这个理儿。”老夫人叹口气,“莫说她们,我看着她这两年在窦家,也一样,这去了宫里得宠还好,封个妃位,生下一儿半子,不然便是糟践人的,故而要入宫,得有把握,可不能随便入。”   窦光辅觉得老夫人说得很对:“周老夫人与您提这事儿,必是有原因,孩儿想法子去查查。”又顿一顿,“话不说清,叫人头疼。”   老夫人道:“她不好说出口,便是这事儿,也隐晦得提了,还能追根问底?”   都讲究话不说死,这样才有后路。   窦光辅便告辞走了。   随后几日,还真有人提亲,不管是给窦慧,还是窦妙,都有,不过也没几个出众的,窦余祐把张氏说的话学给窦妙听:“一个是长得没人样儿,一个是考不成秀才,一个家中老娘是母老虎,怎么叫妙妙嫁过去?都不拿镜子照照脸,呸!”   窦妙听得直笑,抬头问哥哥:“那娘是一个也没看中?”   “自然。”窦余祐心道,看中了,他可得急了,王韶之怎么办呢!他哄妹妹,“你嫁人必得嫁个对自己好的,别的有什么用。”   窦妙道:“嫁人又有什么用?”   伺候男人吃喝不说,还得照顾他情绪,夫婿优秀的,多少女人盯着,不优秀的,指不定仍有通房两个,这是法定的,侧室或许有规格,可通房无人管。   不止如此,女人还要操持内务,应付亲戚,上有婆婆盯着,下有孩子嗷嗷待哺,简直如同噩梦!   啧,幸好还能和离呢。   窦余祐忙道:“姑娘怎么能不嫁人,姑娘不嫁人,一来……”   长篇大论,窦妙淡淡道:“不与你说。”   她与他们永远都不在一条线上,虽然她试着让自己融入其中,不去怨天尤人,可这心里,又哪里真的甘愿。   她把这人生当作酒来喝。   有朝一日,也希望自己能醉倒,不那么清醒,按着长辈的期望,从从容容,好像窦慧一样。   可她做不到,所以在别人眼里,她是有些古怪。   见她好似心情不太好了,双目低垂,盯着自己的脚尖看,窦余祐摸不着头脑,说起来,妹妹是有些喜怒无常,但这几年已经好很多了,他笑道:“妙妙,明儿我带你去白河游船,正好是休沐日呢,我与爹娘说过了,娘原先不肯,可爹爹说你终日里学这些,定是累了,出去玩玩也没什么,娘才答应的。”      出去散心自然好,窦妙点头笑:“好啊,这时候正是荷花开,白河定是漂亮的很呢。”   “当然了,你看到了定然欢喜。”   到得第二日一大早,窦余祐就去请求老夫人,老夫人得知二房都答应,作为祖母,也没必要阻拦,她这漂亮的二孙女儿啊,还不知道命运如何,如今花一样的年纪,便出去玩玩罢。   听闻老夫人同意,窦琳可羡慕了,她不像窦慧,窦慧能克制,她这心一动就收不回来,窦妙看她忍得难受,想到那日她为自己出头,冤家宜解不宜结,不求知心好友,平日里见面不尴尬便行了。   她主动说道:“要不堂妹与我一起去?”   窦琳心里一喜,当下更忍不住,拉着赵氏的袖子撒娇又讨好,赵氏莫可奈何朝老夫人看一眼。   窦老夫人笑道:“年轻时都这样,就喜欢玩儿,也是难得,你们去便去罢,只余祐你是哥哥,一定要护好两个妹妹,出了差错唯你是问。”   窦余祐一口答应,心里却有点怪窦琳,本来他也不想带她去的。   窦琳称心了,笑着问窦妙:“你可还记得,白河边的那亭子了?那里的莲藕粥最是好吃了,咱们一定要去尝尝,再带点回来。”   这白河,窦妙刚上京时与窦慧,窦琳都去玩过,只这两年一直未再去,如今想起来,也是有些想念,姐妹两个走去二门处坐车。   ? ☆、015 ?  燕国春夏日,向来游人如织,城门处总是人来人往,就在前不久,皇上还带了一众皇亲国戚出游踏春,故而这等时候,最是热闹。   窦妙与窦琳坐在车中,前头拥挤,马车一时停住,窦琳是个耐不住的,掀起车帘就往外瞧,却正巧与旁边马车的车窗对上,里头有个姑娘挥手道:“哎呀,总算追到你们了!”   那姑娘生了张瓜子脸,眼睛圆圆,正是前不久便在周家见过的齐菱,她在齐家是最小的姑娘,姐姐们都出嫁了,只余下她一个,很是得宠。   她与窦琳性格也相似,感情深厚,一年见个十七八次恐怕都不算多。   齐菱见到好友,回头就与齐夫人说一声,竟然从车里下来,与她们坐在一处。   三个姑娘互相问好。   齐菱好奇道:“怎得慧姐姐没有来?我还以为你们都来了呢!”   窦琳道:“我这姐姐的性子你还不知?最是听话了,再说,总归不像咱们。”   “那也是。”齐菱眼睛滴溜溜一转,“所以咱们还是趁着年少,能出来玩一下就玩一下,是不是?”   窦琳与窦妙都笑起来。   这小姑娘,窦妙也挺喜欢的,不似有些大家闺秀,要么端着架子看不起人,要么心机深沉,整日里算计,她喜欢简单直率的,眼前这一个就是,交往起来不费脑筋。   窦妙道:“你们齐家今儿就你与齐夫人来了?”   这齐菱可是有三个哥哥的。   齐菱道:“是啊,他们随爹爹出门去了,那些男儿的事我也不知,反正我想来游船,便央了母亲一道来。”   她压低声音,有些神神秘秘:“你们可听说了?前几日雍王世子在白河玩,还吹笛子呢,啧啧,这笛声跟仙乐似的,引得多少人来听,听说长得也俊,跟画出来似的,已被好些姑娘说成是京都第一美男子了。”   窦妙眼皮子忽然就一跳。   别怪她对宋泽过分警惕,实在是他做事儿没有章法,只是她没料到宋泽竟然如此风骚,她一直以为宋泽是很吝啬吹笛的。   当年在灵慧寺,她统共就只听过他吹了一次笛子,确实美妙,他们因这笛声结识,可也因笛子结仇。   当然,在她没摔笛子之前,也好不了多少。   窦琳颇是惊讶:“还有这事儿?”   “是啊。”齐菱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,问窦妙,“你去过雍王府,可是他们没瞎说?”   上回为这个,宋云珠不是当众给她难看?这齐菱啊,竟然还问,幸好她知道齐菱的性子,回道:“是不假,不过你得自己看了才知是不是。”   齐菱撇撇嘴儿:“今日未必在呢,但也管不了,反正咱们只玩儿,一会儿先去乘风亭吃莲藕粥。”   窦琳哈哈笑起来:“我也惦记这个呢。”   三个姑娘的笑声不停的从车里传出来。   到得白河边的亭子,三人戴了帷帽下车。   莲花已是开成一片,粉色的,白的,黄的,大的如银盘,小的尚露尖尖角,各有各的风情,水面上的绿叶也不逊色,风吹着轻轻摇摆,像是波浪般起伏着。   她们说的莲藕粥便在乘风亭旁边一处摊子,因是美味,围着不少人。   窦余祐一早就约了王韶之,只没想到今儿多个窦琳不说,还多了个齐姑娘,这下王韶之怎么好有机会?   窦余祐突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。   王韶之笑道:“姑娘多才热闹啊,不然光妙妙一个,她也会没意思。”   只为妹妹着想,窦余祐觉得自己相中的妹夫真好:“你说的也是,咱们先过去罢。”   三个姑娘正当要吩咐丫环去买莲藕粥。      窦余祐说道:“我叫他们买去。”   窦琳想起一事:“先不说吃的,游舫呢,二哥已经租来了?”   他们窦家可没有游舫,出去玩儿都是租着坐的。   王韶之看一眼窦妙道:“我有游舫,借予你们坐,我与申之坐另外一条。”   齐菱听闻,拿手戳了戳窦琳的胳膊,好奇道:“这人是谁呀,家里居然有两条游舫,以前不曾听说有这号人。”   这王韶之一家世不显,二念书不行,三长得也不算出众,自是在京都没什么名气。   窦琳道:“是我二哥在扬州就结识的朋友。”   齐菱哦了一声,帷帘后面的眼睛却盯着王韶之看了看。   王韶之浑然不觉,只跟窦妙说话:“游舫上什么都有,点心吃食,茶水,棋子,瑶琴,笔墨纸砚,你还缺什么尽管说,我叫人搬了上去。今日你难得出来,在上面多玩会儿,想吃膳食,厨子也有。”   窦妙道:“够齐全的了,谢谢,改日我叫我哥请你吃饭。”   虽然他只隐约看见她的容貌,却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,定是嘴儿轻轻扬起,有三四分的欢喜,王韶之顿觉满足,眼角眉梢都是喜意。   他不是那么英俊,可笑时,像是有阳光落在肩头。   窦妙透过帷帘看着他,没再说话。   齐菱瞧见这一幕,又拿手捅了捅窦琳:“那王公子是不是喜欢二姑娘呀?”   窦琳道:“兴许罢,不过堂姐才看不上他。”   她虽然与窦妙不对盘,可性子大大咧咧,也自以为对窦妙有些了解,像她这等有才气的人岂会选择王韶之?   这不可能。   所以王韶之再如何献殷勤,也是徒劳无功。   下人们很快买了莲藕粥来,窦余祐叫她们先上游舫再吃,窦琳问齐菱:“你真与我们一起?那齐夫人呢?”   “我娘就在河边等着,她知道我与你好呀。”齐菱嘻嘻一笑,拉着窦琳就走。   窦妙在最后面,她今儿穿了件竹青色绣折枝玉兰花的襦衣,底下一条葱白长裙,河边风大,吹得衣裙直往后飞,显得腰肢格外纤细。   王韶之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。   窦余祐拍拍他肩膀:“咱们也坐船去,我得护着她们呢。”   两条游舫同时离开了岸边。   齐菱在游舫四处看了看,惊叹道:“什么都有,就跟自个儿家一样,我看在上头住上几个月都行。”   窦琳已经在吃莲藕粥了,闻言笑道:“好似有些人真还住在船上。”   “打渔的便是了。”窦妙道,“有些四世同堂,都在船上。”   “真有意思!”齐菱头一次听说,“那不是坐着船儿,想去哪儿便去哪儿?哪里像咱们呢,出门一趟都不容易。”   窦妙笑起来,也不反驳她,少年不知愁滋味,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是很美好的。其实穷苦的人,哪里有心思想着到处游玩呢?不过是为糊个温饱,终日操劳,只有像她们这般富人家,才能风花雪月,可想到家中众人,她又摇摇头。   人不管做谁,其实都一样,总有些烦恼,端看好不好解决。   窦琳催道:“快些吃粥,一会儿凉了。”   三人就拿起莲藕粥吃。   白河的莲藕是一绝,新鲜捞上来,一切开,浓白的汁水直往上冒,用此做出的粥,细细熬出来,本就不一般,更别说,那做粥的还有祖上秘方,只叫人吃得停不下口。   一时她们也不再说话。   等到碗底空了,窦琳才赞叹一声:“果真好吃,以后便算不来,还得叫他们买来吃呢。”   齐菱道:“是啊,是啊。”   丫环们上来把东西收拾了。   三人又坐在游舫边往外看。   窦余祐与王韶之坐得游舫就在她们旁边,窦余祐一挥手,叫道:“妙妙,有事儿就叫一声,咱们就在这儿呢。”   因在河上,他怕窦妙听不清,声音格外大,引得别处游舫上的人侧目,窦妙朝他挥挥手,表示听到。   游舫开始在河上慢慢□□。   三个小姑娘探出头,叽叽喳喳,见到有莲花,伸出手摘几朵下来,好一会儿才歇息,窦琳与齐菱玩双陆。   窦妙坐在旁边看,忽听河上好几处有丝竹之声,悠悠扬扬传来。   如此景色,也难怪,看得几眼,胸中便有诗情画意,也是忍不得的。   窦琳看她一眼:“咱们下棋,你不如在船头弹个曲子,这样才有意思啊。”   齐菱也道:“是啊,听慧姐姐说,你弹琴很厉害,今儿也叫我欣赏欣赏!”她棋也不下了,索性叫人把瑶琴摆好。   窦妙此时也有几分意动,微一抬头,见王韶之在对面船头相望,手指拨动下,琴声便流淌出来。   竟是一曲《清夜》。   王韶之心中摇曳,此曲他在扬州听窦妙弹过,曾说是她弹得最好听的一曲,他也最喜欢,今日再次听见,难免激动。   窦余祐笑道:“定是为感谢你备了游舫。”   《清夜》如名,空阔悠长,被她弹来,更有一股清净无尘之感,冷冷如冬日雪,静静如月夜光,一时湖面俱静,除了她的琴音,再无任何杂声。   直到一声笛音横空而起,众人才起了躁动。   ? ☆、016 ?  笛声清越嘹亮,与瑶琴原是不易相合,可那人吹奏起来,却并无不谐之感,像是天衣无缝。   知晓白河近日事之人,此时已明白笛是谁吹的,俱都竖起耳朵,谁料叫他们失望的是,那琴声刹那间戛然而止。   唯有笛声悠扬,《清夜》仍在。   齐菱回过神,推一推窦妙道:“你弹的多好听啊,怎么不弹了?”   窦妙道:“不喜与人合奏。”   那笛声她也猜到是谁,宋泽六年前就能把一管笛子吹得神乎其神,别说现在了。   齐菱可惜,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笛声吸引,兴奋的与窦琳道:“这该不是雍王世子吹的罢?当真不负盛名!”   窦妙也侧耳倾听。   比起她用瑶琴弹的曲子,宋泽的笛声多了几分优雅,若说她的夜是寂寥冷清的,那他的,却是丰富多彩。   在他的笛声中,像是能听见小虫鸣叫,晚风轻扬,夜花盛放,不得不说,与他比,自己稍逊一筹。   她站起来,便要走入舫内,谁料齐菱叫起来:“看,那游舫过来了。”   只听笛声越来越近,她抬头看去,果然见一舟游舫由远及近,很快就到眼前,船头一人身穿水绿色四君子长袍,头戴玉冠,长笛横于唇间,徐徐生光。   连容貌都叫人看不真切。   齐菱的呼吸都屏住了,差点掩住嘴。   窦琳也是目不转睛。   这人正经起来,确实有几分令人惊艳的派头,可窦妙是看过他另一面的,才不会被他骗到,抬足又要进去。   宋泽放下笛子道:“窦二姑娘。”   声音仍是一如往昔的吸引人,可窦妙哪里想见他,上回被他抱着的情景挥之不去,虽说是自己要跳下去,可要不是他骗人,带着她上屋顶,会有这事儿吗?   窦妙越想越恨,耳边却听得他道:“窦二姑娘琴艺非凡,在下大开眼界,只期望有机会与姑娘合奏一曲,此生无憾。”   这话既捧了她,也表露出他的谦虚。   因他这般高调,少不得引来旁的游舫,众人一时都识得刚才弹琴的姑娘乃出自窦家,目光纷纷投来。   窦妙眉头一皱,这又是什么意思?   莫非想借此让她扬名?然后让自己感激他吗?   此时,窦余祐的游舫也靠了上来,王韶之忧心忡忡,不知窦妙弹琴竟然能引到男人,早知如此,他定然不把瑶琴置于游舫之上。   “见过世子。”窦余祐来解救妹妹。   这话一出,王韶之又惊呆了。   只有父亲是王爷,儿子才能被称为世子。   他忙跟着行礼。   宋泽微微一笑:“不知申之也在,相请不如偶遇,还请与我一同畅饮。”   邓戎在旁边嘴角动了动。   其实宋泽一直在河上,闲暇时看岸边人来人往,刚刚窦家的车刚到,因窦余祐也在,他一早就认出来了,如今还装作不知。   窦余祐笑道:“谢殿下好意,只咱们出来会儿了,得带妹妹们回去,不然家里祖母担惊受怕,却是不好。”   宋泽却道:“无妨,派人去说一声便是,还是……”他眉梢一挑,“申之只是不愿?”   话这么挑开,窦余祐哪里会承认,毕竟他是雍王世子,其实要没有宋云珠这回事,他对宋泽印象还不错,忙道:“世子相请乃是福分,自当奉陪。”   宋泽神情柔和:“何必拘束,我可是把你当好友的。”   这话就有些过头了,只见过寥寥数面,如何做好友?他这份亲昵,窦余祐有点儿消受不起,却也莫可奈何。   他去了,王韶之自然逃不过,二人一起上了宋泽的游舫。   临回头时,宋泽看一眼窦妙,眉眼弯起,笑得如同这河水一般柔和,窦妙心里咯噔一声,他定然又是打了什么坏主意!   她狠狠瞪他一眼,只什么也做不得,脸上怒得浮起一抹红色,生生添了几分娇艳。   宋泽笑得更欢,似有流光在眸中转动,堪比映在河中的晚霞。   齐菱看得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,等他走了,才与窦琳道:“原来雍王世子与你二哥那么好啊!”   窦琳也不知,看窦妙:“我记得他们好似也才认识没多久?”   窦妙道:“是,绝对谈不上好,我哥哥与他一点都不熟。”   她撇得很干净,弄得那二人越发狐疑起来。   王府的游舫比起王韶之的,更是豪华些,各处都是精工细雕,坐在此处游河,当真是极大的享受。   宋泽请他们二人坐,叫人端来美酒。   三人喝得会儿,宋泽问起王韶之:“你们两家是世交?”   窦余祐道:“世交算不上,咱们是在扬州认识的。”   宋泽看王韶之的目光更深了一些。   刚才在岸边,他就瞧见王韶之与窦妙说话,他满脸的倾慕遮掩不住,那窦余祐好似也纵容,原来竟是青梅竹马。   “倒不知是何时认识的?”宋泽笑了笑道,“我也曾去过扬州,当年乃三月,我与令妹在灵慧寺相识,不知不觉也有六年了。”   王韶之脸色一变。   窦妙于他十分重要,宋泽提起,自是敏感的很了,忍不住道:“世子认识妙妙?”   “妙妙?”宋泽挑眉,上回何元祯叫她妙妙,这回又来一个,可见她很受欢迎,他唔一声,“妙妙,是,我认识她。”他拿起酒盅,眼眸一转问,“你又是何时认识她的?”   王韶之未免心慌意乱,直觉宋泽定是对窦妙有企图,不然为何要吹笛,要前来看她?   见他不答,倒是窦余祐道:“我是那年八月入得扬州书院,便是那时认识休泰的。”   “八月?”宋泽意味深长一笑,看着王韶之,“那我是比你先认识妙妙了。”   他妙妙二字说得有些重,王韶之放在膝头的手不由一颤。   看他面色变来变去,坐立不安,宋泽渐渐不屑起来,此人看起来一无长处,能是什么人物?随后就再也没有提起窦妙,可王韶之哪里静得下心喝酒。   正当这时,又有一条游舫靠近了窦妙的船头。   王韶之原本一颗心就在她那儿,视线不曾远离,他猛地站起来,指着那游舫道:“申之,这又是谁?”   顺着他的手指,那二人看过去,只见此人不止把游舫靠近,甚至还抬脚走上了船板,他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,绣着淡粉芙蓉花纹,可这样的衣服却没叫他显出丝毫的俗气来,反倒越发显得风流倜傥。   窦余祐瞧得一眼,惊讶道:“是董公子,咱们表哥。”   宋泽眉头挑了起来,董家乃周家的表亲,与窦家有个屁关系,还表哥?   他虽然才回京都没多久,可也知董时廷的名声,本也是个斗鸡走狗,千金买笑的主儿,他这样的人接近窦妙,借着表哥的名头,准没什么好事儿。   不过……   他想到窦妙的性子,原先走出去半步的脚又缩了回来。   她又岂会是好惹的?   先等着看看,假使那董时廷要动手动脚,可别怪他不认识他,只把他个登徒子打得鼻青眼肿。   他这头想着,王韶之急得不行,这边坐了一个,又来一个。   要是当年窦妙没回京都该多好!   京都俊才遍地,他便算是家有万金,又能抵得住什么?   这瞬间,他低落到了极点,可很快他又鼓舞起了斗志,窦妙与他有几年情谊,那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。   虽然她看着冷淡,可他知道,她心里有他,不然刚才不会弹那首清夜。   不会在知道他偷看她的时候,假装不知,露出最漂亮的脸。   也不会容许窦余祐给他传话。   因她绝情的时候,原本便可做到与他再无关系。   虽然她不曾说,不曾表露。   可他都知道。   不然以他这等家世,他有何勇气娶她呢?只因在心里最深处,他明白,窦妙是愿意嫁给他的,只是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宽阔的河流,难以逾越。   所以他才那么努力的去考童生试,将来好娶了她,叫她一辈子欢欢喜喜的,每日只弹弹琴,写写字,不用为任何事而烦恼。   她也愿意过这样的日子。   故而她离开扬州时说,她原本不想去京都,可却不能不去。   她喜欢简单的生活。   王韶之与窦余祐低声道:“申之,咱们向世子告辞罢,我怕妙妙……”   还未说完,宋泽道:“把这壶酒喝完,我送你们返回游舫。”   满满一壶酒。   窦余祐轻声道:“你莫担心,董公子很有分寸,恐只是去问个好。”那时窦余安叫窦妙与董时廷下棋,董时廷自己都拒绝的。   王韶之没法子,只得埋头喝酒。   见到董时廷突然上船,窦妙也很惊讶,“表哥”两个字到嘴边,又被她咽了回去,当初随着周娥一同这般叫,今日却叫不出来,她淡淡道:“董公子。”   “二表妹,三表妹。”董时廷冲她们一拱手,“刚才不知是你们,幸好二表妹露了一手,仿若仙音,叫我一番痴迷。”   他看向窦妙,一个男人的眼睛也有如此风情,仿若秋波。   窦妙却视若无睹,甚至有些反感。   她上辈子的父亲便是生得这般俏模样,桃花眼,风流脸,母亲看上他,不惜为此奉上家产,可最终得到了什么?   背叛。   父亲娶了更年轻的姑娘,母亲还忘不了他。   她偏生不能提,不敢提,她垂下眼眸,态度冷淡。   董时廷眉头忍不住皱了皱,徐琼有显赫家世,才会如此清高,可窦妙有什么,她父亲母亲都是庶出,父亲也不是什么高官,像窦妙这等身份,能嫁给他,都算是高攀了。   可她上一回便不看他,这回还是。   他手指抚上琴弦,发出“铮铮”两声,与窦妙道:“刚才那曲《清夜》,二表妹只弹得一半,不知可否弹完,叫在下一饱耳福?” ☆、017 ?  弹给他听?   窦妙才不愿呢。   她刚才那曲子是为感谢王韶之准备了游舫,这董时廷算什么,名义上说是表哥,可与她才见过一次面,她为何要弹?   齐菱生性开朗,附和道:“是啊,二姑娘,那曲子真好听,你不如弹完罢?我也想听。”   窦妙嘴角翘了翘:“本来倒没什么,只弹曲讲究心境,如今我中途一断,却是弹不好了。”她与齐菱道,“下回你来家中,我弹与你听。”   她不拒绝齐菱。   齐菱也好说话:“行啊,反正我常来的,只你莫要躲着。”   “说是你来,我必定见你。”   意思是,今日她绝不会弹了。   董时廷挑了挑眉,看向她,有些惋惜的道:“如此美景,二表妹竟无兴致,也罢了,不如我弹一首与你听?”   一个大男人,怎么能这么赖着?   可窦妙不想与他说话,便与窦琳道:“外面太阳晒得厉害,咱们进去罢,小心等会儿晒伤了呢。”   夏日阳光是烈。   可游舫四周有围栏,上头也不是光秃秃的,何来晒伤一说?   董时廷忍不住笑起来,窦妙是有些心慌了,想要避开他。   他阅女无数,虽有挫败,可还不至于就打退堂鼓。   只听琴音一响,他居然弹了一首《凤求凰》,甚至还张口唱起歌来:“有一美人兮,见之不忘。一日不见兮,思之如狂。凤飞翱翔兮,四海求凰。无奈佳人兮,不在东墙。将琴代语兮,聊写衷肠。何时见许兮,慰我彷徨。愿言配德兮,携手相将。不得於飞兮,使我沦亡。”   长得好看的男人,还有一把好嗓子。   这歌声一响起,王韶之脸色一变,便是宋泽,也有些坐不住。   董时廷啊,比他想得还要厉害,这么能豁出去。   游舫上,窦妙眼睛都直了,几步上去,猛地把手按在琴弦上,好好的曲子被中途打断,发出一片模糊不清的声音,最终慢慢止了。   看见她雪白如玉的手指有半边压在自己手上,董时廷微微一笑:“二表妹不喜欢这曲子?”   凤求凰,当年司马相如凭着这曲子哄得卓文君与她私奔,成就一段佳话,可最终男人仍是负了女人。   便是这结果不提,此曲如何能在她们姑娘家面前弹奏?   窦妙大怒:“董公子,请你离开游舫!”   她杏眼圆睁,樱桃小口紧紧抿着,气得不得了,可样子比起此前的冷淡,不知多鲜活,像是画中人猛地醒转,轻轻呼出一口气都叫人高兴。   董时廷仍是风流模样,微微笑道:“二表妹生气,我也不敢惹你,只你抓着我的手,我如何能动?”   窦妙才发觉自己一时冲动压住琴弦,却也压到他的手。   她连忙放开来。   董时廷慢慢站起,往她走近两步,声音低低的,又柔柔的:“二表妹,此曲为谁而弹,想必你知……”   他逼近来,窦妙由不得往后退,瑶琴本就摆在船头,二人不自不觉到了游舫边,此时船身忽地一摇,两人身子都摇摆了下,董时廷向来是个中好手,转念间就把手抚在窦妙纤腰上:“二表妹,小心!”   闺中女人,除了像徐琼那般,天之骄女,不把男人看在眼里外,多数都是表面清高,她们常年在闺房,哪里知道男人的妙处?只叫她们尝到一点儿,就能梦牵魂绕。   他有这自信,当然是因早早就俘获过不少少女心,于他来说,并不难,像窦妙这种小姑娘,早晚得沦陷在他的攻势下。   他搂着她的腰,眼睛也没忘放电。   没接触过男子的,被这男人气味包围,恐是有些头晕,可窦妙上辈子虽说没谈过恋爱,男人还见得少吗?   她盛怒之下,一脚就踩在董时廷的靴子上。   整个力道都用了上去,董时廷的脸都扭曲了。   只没等这痛劲儿缓一缓,一只茶盏又飞一般过来,不偏不倚砸在他脑袋上,他头一晕,差点从船头摔下去。   宋泽的游舫此时已经靠上来,王韶之几步踏上船板,也顾不得怕窦妙嫌弃了,走到她身前,急着问:“妙妙,你没事儿罢?”   目光落到她腰上,眸中不自觉的就冒出怒火。   他视之为珍宝的姑娘,别说碰了,打小儿连看也不敢多看的人,居然叫那登徒子给碰了,他简直想剁了他的手!  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?   假使真喜欢她,就该好好护着她,要么光明正大的提亲,大庭广众之下又弹曲子又摸的,算什么事儿?   王韶之回过头,狠狠瞪了董时廷一眼:“董公子,这游舫是我的,请你离开!”   没有任何犹豫,他就下了逐客令。   窦妙看着他侧脸,这一刻,他面色刚毅,说不出的英伟,她第一次见到他生气的样子,由不得露齿一笑。   这一笑好似昙花,哪怕是在这烈日下,无比光耀的时候,也难以夺去她的美,她的美有时候安静,有时候绚烂。   这会儿是绚烂的,愉悦的,像这明朗的天。   宋泽眼眸微微睁大。   他岂会看不出,她是因王韶之而笑?因为王韶之给她报仇了,赶了董时廷走。   原来,刚才自己以为一无是处的人,在她心里,却不是。   他脸色沉了下来。   窦余祐对董时廷这番作为也颇是反感,眼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,董时廷也不好再待下去,只得返身回了自己的游舫。   窦余祐愤愤道:“没想到这董公子那么不知趣!”   王韶之道:“我一早就觉得不对。”   纵使他再怎么喜欢窦妙,这游舫都分开坐的,那董时廷贸然上去,岂会安什么好心呢?他都有些责怪窦余祐。   窦余祐道:“我要是早知道,自然不会让他去了。”   两个好友有些口角,可也看得出来,其中的亲密。   只有那么好的人,才会像家人一样。   二人说完,窦余祐才向宋泽道谢:“世子箭法高妙,如今这茶盏扔得也准,一下就砸得他松了手。”   刚才也是宋泽吩咐游舫靠过来,他们才能来得及时。   当然,要不是他拉着他们去,也不会有这事儿。   可谁让他是世子呢,该说的好话不能少。   宋泽淡淡道:“举手之劳。”   他目光微微瞥向窦妙。   窦妙无动于衷。   这火气慢慢就从他心里生出来,怎么着,王韶之赶一下,她能那么笑,他好歹也出了力气,别说上回也是他从何元祯那里救了她呢。   可窦妙就是不理他。   宋泽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笛,渐渐平静下来。   日子还长呢。   他急什么。   “今日也不早了,就此别过。”他与窦余祐道,“等到秋高气爽,咱们在一起去狩猎。”   窦余祐应了一声。   他转身告辞走了。   回到游舫,王韶之对窦余祐道:“那世子像是看上妙妙了!”   沉浸在男女之情的人总是分外敏感,哪怕是一点儿蛛丝马迹,他也能嗅得出来,别说宋泽这种咄咄逼人的。   窦余祐也有点儿感觉,可他觉得不太可能,遂宽慰道:“你莫担心,他可是世子,咱们家配不上。”   “可他非要娶呢?”王韶之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,虽然他想考个举人再娶窦妙,可今儿一下子出来两个对手,他怎么能不担心呢?   “申之,你得帮我!”   窦余祐笑道:“我自是帮你的,只这事儿也急不得,妙妙上头还有堂姐呢。”   王韶之说服他:“先定亲也不是不行,不若我隔日就上门提亲?”   若是提了就能成,也罢了,可问题并不是如此。   想到张氏,窦余祐忙摇头:“不行,不行,此事还得从长计议,你放心,我会护好妙妙的,再说,世子也没有做什么呢,何必自乱阵脚?”   在他劝说下,王韶之总算安心了一些。   游舫往岸边行去。   几人上岸,齐菱与他们告别,自去了齐夫人那儿,回到家,窦余祐想起一事儿,问窦妙:“今儿世子说,他在扬州就认识你,在灵慧寺,真有此事?我怎不知?”   当年窦妙行为异常,被强制送去灵慧寺,一住就住了两三个月。   窦妙道:“怎么没说,你不记得了,我不是与你说,在寺庙遇到一个疯子嘛!我原本还想搬回来,后来幸好他走了。”   “疯子?”窦余祐想起来了,那会儿窦妙也是个小疯子,他当时还笑她说疯子遇疯子呢,被张氏一通骂,说窦妙如今已好了,不准再把小疯子挂在嘴边。   那另外一个疯子,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:“那,那人莫非是宋世子?”   “就是他。”窦妙道,“这事儿过去了,我本也不想提。”   窦余祐叹口气,总算明白他无端端为何会认识宋泽了,宋泽又请他们去雍王府,他看一眼妹妹,窦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,好似还不知道宋泽的企图。   那时宋泽也有十二岁了罢,对于男儿,可不算小了,他记得那么清楚,指不定真对妹妹有心,也怪不得王韶之那么着急。   看他有些发愁,窦妙问:“怎么了?可是他还说了什么?”   “没有,别的倒没说。”   窦余祐心想,这等烦恼事还是自己藏着罢,妹妹是个姑娘,能做什么?他得想法子早早叫妹妹嫁给王韶之。   结果他想得美,张氏知道游舫一事,没等他为王韶之美言两句呢,就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通。   ? ☆、018 ?  不止为坐了王韶之的游舫,还有董时廷的事情。   这事儿都传开了,说董时廷在船上弹唱曲儿,还与窦妙单独站一块儿,又亲又抱的,张氏听见,差点没被气死,这不窦余祐就遭殃了,差点没叫她打了。   窦余祐忙道:“都是瞎说的,不过船身摇一摇,董公子扶了下妹妹罢了,至于什么弹唱,一时兴致而已,就唱了几句。”   “他怎么上去的?”张氏道,“你是哥哥,你不知道拦着?”   窦余祐慌张。   其实是因这游舫是王家的,船夫不太懂规矩,又不认识人,听得董时廷说是窦家姑娘的表哥,这就放了上来,他自己又大意,看错了人。   可他为护住王韶之,只得承担全部错误:“娘,是我错了,您罚我罢。”   张氏气得差点没扇他,这姑娘名声好比天,沾了一点儿污秽便洗不清的,三个姑娘,窦妙年纪又最大,那两个都还没到嫁人的时候呢,要传些风言风语都是牵扯窦妙的,她能不生气。   为这,一时都忽略王韶之了,只说董时廷。   窦余祐道:“这人是不太好,有些浪荡,京都人都知,故而,要说起来,也是说他的坏,等过两日,也就不传了,都长了眼睛的,妹妹又没被怎么样。”   张氏气得伸手抚胸,连拍了好几次,过得会儿才平静下来才道:“听说你们还遇到雍王世子了?”   “是,请咱们喝了酒。”   关于那曲《清夜》,张氏也耳闻了,说宋泽夸赞窦妙,有点儿捧她的意思。   看来这人倒不像他妹妹。   “下回再不许你自作主张!”张氏最后发话,剥夺了窦余祐带妹妹出去玩的自由。   窦余祐灰头土脸的被赶出来,还有些后怕,幸好张氏没说王韶之,不然只怕还留个坏印象。   这事儿也传到老夫人耳朵里,问起赵氏。   赵氏道:“听琳儿说,全是那董时廷,一来就弹唱,妙妙怕引得众人相看,上前阻止……”她顿一顿,“只这孩子性子急,忘了叫奴婢前去,被董时廷逮着机会。”   老夫人眉头一皱:“没想到这孩子还招惹到浪荡子了。”   赵氏笑了笑:“谁叫生得漂亮,这董时廷向来喜欢美人儿。”   在京都,不知传了他多少丑闻了。   “实在太不着调!你回去叮嘱那两个,以后遇到他,都躲远点儿,嘴里叫表哥,可与咱们家算什么?她们闺房姑娘不知道,还当他是个好人呢。”老夫人很是生气,“这董家不会教养儿子,要是栽我手里,非得打断了棍子不可。”   二人正说着,窦光辅过来了,赵氏识趣,知道母子两个有话说,告辞走了。   窦光辅行过礼,坐下来拿了茶吃,歇得几口气才与老夫人道:“总算打听出来了,娘。”他表情有些神秘,“原来,皇后娘娘此前一直由太医看病呢,听说宫里几千两银子都花进去了,都是用得贵重药材。我为这个,也没少花钱,幸好识得几个黄门,在御药房问了人,本是一点儿消息都传不出来。”   老夫人一惊:“娘娘病了?”   “是,但现在好像好一些了。”窦光辅手指摸索了一下茶盏,“娘看,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   老夫人沉默。   窦光辅自言自语:“儿子是想不明白,也不敢想,只有件事儿着实疑惑,为何皇上还不立太子谥号?睿太子可是去世了好几年了,如今这四皇子也有六七岁了,寻常,也能立了罢?”   老夫人答不上来。   当年睿太子去世,对周家是极大的打击,皇上也很喜爱他,只可惜命短,将将活到十三岁,皇帝皇后都很悲痛,这一耽搁,就耽搁了四年,没有听说要再立太子。   可众人都觉得,早晚还得立。   只周老夫人有些不寻常,又听说皇后生病,老夫人只觉脑袋里一团乱麻。   “这事儿先搁着罢,也不急。”老夫人摆摆手,命人取了一个匣子出来,交给窦光辅,“我寻思你得用到,别省着,咱们窦家都靠着你,你好了,我这做娘的也放心。”   官员三载考绩一次,等到明年二月,就要有结果了。   老夫人是让他走动走动。   窦光辅连忙谢过。   这是公中的钱,事情虽然多数是赵氏在管,可钱财都在老夫人手里,别的人只每月领些月俸,故而窦光辅自然是感激老夫人的,有他亲娘照应,他日子也过得滋润。   但二房就没那么好了,张氏才将将融掉一根金簪,做了时下流行的赤金五彩嵌红宝的花蝶簪子给窦妙,小姑娘跟妇人带得首饰是不一样,后者注重富贵,前者只要漂亮就好了。   这花蝶簪子手工精细,花瓣薄如蝉翼,蝴蝶展翅欲飞,插在头上,女儿就是仙子。   张氏喜滋滋拿过去,路上遇到一个婆子来禀报:“夫人,雍王府世子送与姑娘的,说是上回宋姑娘出言不逊,算是赔礼。”   张氏惊讶,对宋泽的恶感又去了几分。   她打开匣子,只见是两方墨锭,清香扑鼻,一看便不是凡品。   怎么他竟知道女儿的喜好?   张氏一并带了去窦妙那儿。   刚踏入院门,就看到女儿正坐在院子里,她刚刚洗了头发,穿了身白色的裙衫,手里还拿卷书,阳光透过树叶,落在她身上,晒着斑斑点点的光,她的样子安静又美好。   她认真的时候,总叫人不忍心打搅,好像会破坏了一幅画。   院中的奴婢却上前来行礼。   窦妙抬头一看,笑道:“娘。”   她把书放在面前的案几上,站起来。   张氏道:“新打的簪子,喜不喜欢?”她把金簪拿给窦妙看,“上回说老气,这回不说了罢?除了融一下花了钱,这重打也不便宜,你得给我好好戴着。”   还真去融了,窦妙不乐意:“我首饰又不少,娘怎么老给我打呢。”   “你这孩子,都不知道说声谢谢。”张氏一戳她脑袋,“咱们妇人了,要什么漂亮,你是姑娘家又不同了,为娘像你这时候,只嫌弃没好的。”   她本是庶女,偏家中又有嫡女两个,故而她与妹妹从来就只能捡些她们不要的。   这不是假话,那时候,她多抱怨自己的身份!   如今她有女儿了,她的人生不能像自己一样。   窦妙只得拿了。   张氏又把宋泽送来的匣子递给她,先是没说谁给的,窦妙一瞧,惊呼道:“这哪儿来的,娘,这是潘大师做得墨锭啊!”瞧这细腻清芳,比起上回何元祯的还要好。   恐是潘大师晚年做得了,早年他还不出名,手艺也没有这般好。   看她激动的样子,这些东西就是她心头好。   “是宋世子送的,说是给他妹妹赔礼道歉。”   窦妙差点没叫墨锭掉下去。   张氏笑道:“为娘倒是错怪他了,比起他那妹妹,这世子可不是明事理的多?”   因他的吹捧,窦妙这琴艺在京都也传开了,说是与宋泽的笛子不分伯仲,加上此前她在周家,众人得知她被明玄大师接见过,如今再提到京都才女,她也是榜上有名。   可窦妙一点儿不高兴,要这是张氏买的墨锭,她得亲上她两下,当然,她不可能买得起,可这要是宋泽送得,就有些烫手了。   她能感觉到宋泽对她有意,可这有意到底是想娶她,还是光想沾她便宜,看不出来。   她也不想分辨,因她不曾想过嫁给他。   “娘,还是退回去罢。”窦妙道,“娘您知道不,这墨锭很值钱的,价值千金,您说咱们要了,这不是欠了他人情吗?无功不受禄,就算是为道歉,也太过了些。”   张氏听了有些吃惊:“这么贵?”   不得不说,身份的高贵总能叫人不一样,要不是宋泽是雍王世子,宋云珠是郡主,眼见女儿被诬陷,只怕张氏死也不会再理会宋家的人,然而,如今宋泽只要稍许表达些好意,她就忘了原则。   她已经不排斥宋泽了。   甚至觉得宋泽人不错。   那么诚意的道歉,这人还会不好吗?   窦妙自然看出来了,这就是权势的伟大之处,能把臭的变成香的,她道:“真的很贵,娘去问问爹就知道,要是咱们收了,难免叫人看不起。”   张氏想了想,觉得女儿说得也没错,可又有个念头转了上来,她瞧了窦妙一眼。   宋泽恰好送个墨锭,除了道歉,果真就没别的意思?   她嘴角忽地就翘了起来。   窦妙被她看得头皮发麻。   “好罢,为娘这就叫人送回去。”张氏笑眯眯道,“对了,妙妙,过几日刘大人的母亲大寿,咱们也得去贺寿的,为娘提前告诉你知,你到时候莫推三推四。”   这刘大人是窦光涛的座主,最近几年官运亨通,升到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,且还很看重窦光涛,上回他能调到京都,也是刘大人的提携。   窦妙乖乖的点头:“好。”   刘大人是父亲恩师,她不可能说不去的,她打心眼里,希望父亲能升官发财,这样母亲腰杆子就硬了,她跟哥哥的压力都会小一点儿。   她了解母亲,比起父亲,母亲对自己是庶女的身份十分在意,这常常叫她显得自卑又自尊。  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状态,但很显然对自己是不利的。   看女儿答应,张氏眉开眼笑,又叮嘱她几句就走了。   ? ☆、019 ?  最近王韶之在家里有些食不知味,上回受了刺激,让他觉得自己的窦妙有点儿保不住,兴许要被人抢了。   可窦余祐偏又不准他贸然去提亲,他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。   看丫环端着盘子出来,一瞧上面,六样菜都只动了一点点,蔡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,还说要考举人,连书院都不曾去,如今饭也不好好吃,哪里有精力念书呢?她这弟弟恐是遇到什么事儿了。   蔡氏想一想,推开门。   王韶之回头一看,原是自己大嫂。   他六岁时父母便去世了,大哥一手把自己养大,后来娶了蔡氏,长嫂如母,平常都是她照顾自己的。   故而他对蔡氏很尊敬,连忙起来行礼。   “休泰,你怎么不吃饭?我看着有好几日了,要是平常,你这胃口,六样菜,四样都得光了。”   王韶之脸上有些发红,讪讪道:“天气热,胃口不大好。”   蔡氏瞥一眼他屋里的冰鼎。   王家富可敌国,这夏日冰块从早到晚的满着,屋里哪里有一点儿热气?   她坐下来。   瞧着不像要走的样子,王韶之讷讷道:“大嫂莫担心,过几日就好了。”   “过几日也还是大热天呢。”   王韶之找不到话说了。   蔡氏道:“上回你去白河游玩,回来就这个样子,可是因窦二姑娘?”   她开门见山。   王韶之脸更红了:“大嫂。”   她是女人家,不比相公王韶应大大咧咧,弟弟在想什么都不知道,每回到家,只让王韶之别那么用功,说王家有他就行,只叫弟弟欢欢喜喜的过着日子就好,可哪里知道王韶之的心思。   他啊,从小就看上那窦二姑娘了。   自打在扬州,蔡氏就瞧出来了,每回出门,他一个小屁孩还知道照镜子,选件漂亮衣服穿,又知道送东西,这不是藏着心思是什么。   刚才她也问过家里随从了,去白河时,其中一只游舫就是给窦家姑娘坐的。   “休泰,你要是真想娶二姑娘,我与你哥哥商量一下,咱们过两日就去提亲。”蔡氏做事不含糊。   她这泼辣今儿,才能把整个王家打理得井井有条。   不然,王家就两个大男人,父母都不在了,谁来管内务?还有那些铺子田产,庞大的雇农雇工,都是她照应的。   王韶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,半响道:“只怕窦家不肯。”他知道窦余祐的意思,他们窦家簪缨世族,他们王家世代从商,原就不是一处的,像他娶个小家碧玉就罢了,可窦妙,不太容易。   他心里清楚,所以没有急着真去提亲。   蔡氏眉头皱了皱,难怪这小子饭也不吃,感情他也知道,提亲不太管用。   “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休泰,你既然知道娶不成,不若就算了。”蔡氏伸手拍拍他肩膀,“咱们王家,让你娶个美人儿算不得什么事儿,你要几个,大嫂都能给你寻来。”   天下美人儿多得是,虽然窦妙漂亮,可也不是没有了,只好些姑娘家境贫寒,无人知而已。   王韶之摇头:“大嫂,我也不瞒你,我就喜欢她一个,别的再好我也不要。”   不然他何必那么辛苦去考秀才呢。   他是为那几年的感情,不是只为她那张脸。   蔡氏看着他:“那你是打定主意了,不愿娶别的姑娘?”   “不愿。”   “真是个傻孩子。”蔡氏似笑非笑,“我问你,你要娶二姑娘,她可愿意?别费尽心思一头扎进去,钱花了,人累了,最后一厢情愿,不说你大哥,我这做嫂子的也心疼。”      王韶之不说,面上有些犹豫。   这下蔡氏真笑出来了:“你也说窦家不肯,那就只能从二姑娘身上着手。你要没个确定,怎么使劲儿呢?要是二姑娘肯,便是叫我这大嫂费尽心力,也得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,可要她不肯,你这不是傻子?”   王韶之被她说得有些意动,半响道:“我觉得她应是肯的。”   “哦?”蔡氏一拍桌子,“如此,那该好好合计合计,不过你最好还是弄清楚些。休泰,这事儿拖不得,二姑娘也十四了罢,你再晚一些,万一她定了人家,到时父母同意了,可不好反悔,便是她随你私奔……”   “私奔?”王韶之叫起来,“那不行,以后叫她怎么做人?”   蔡氏噗的一笑,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竟有几分古板。   可当年文君夜奔,也是一段佳话。   她站起来:“走罢。”   王韶之一怔:“去哪儿?”   “去窦家啊,你去问问清楚,你们打小长大的,什么话不能说。”蔡氏笑道,“正好果园摘了好些瓜果,西瓜,李子,桃子,吃都吃不完,我叫人拿去集市卖了,如今还剩许多,送去窦家,叫他们尝尝。”   王韶之有些犹豫:“申之不在家呢。”   他最近没去书院,可窦余祐肯定去了。   真是穿着同一条裤子的俩孩子,蔡氏道:“那你不去,我自己去。”   王韶之知道她性格泼辣,生怕到时候在窦家人面前说些什么,看她走了,连忙站起来跟着一起,又把要送的瓜果细心挑选。   张氏正在准备寿礼,听说蔡氏与王韶之来了,有些惊讶。   在扬州,两家是常往来的,可到得京都后,他们家应酬比往前多了许多,却与王家不太走动。   可情分仍然在,张氏请了他们进来,客气道:“怎么好意思收这些,快请坐。”   蔡氏笑道:“自家果园种的,又不要钱,我是想着许久不见您了,这便过来看看,正好韶之又考上秀才了,此前累得慌,我叫他歇息一阵子,今日就随我一道来了。”   王韶之考上秀才的事儿,窦余祐自然提过,张氏瞧王韶之一眼,十七岁的少年眉清目秀,看到她就礼貌的一笑,讨人喜欢。   可她微微抿了抿唇,要说她儿子的小把戏,她哪里有不知的,且王韶之人也单纯,什么都摆在脸上,每回见到窦妙就有些发痴,她过来人岂会不知?   在扬州时便发现了,只是没明说,想着与王家也是交往一场,又不讨厌王韶之,假使不牵扯到窦妙,窦余祐跟王韶之做朋友,她并没有什么反对的。   今日,蔡氏突然过来,还带着弟弟……张氏笑着看王韶之,与蔡氏道:“韶之这年纪也该定亲了罢?他性子好,不知哪家姑娘有福气呢。”   蔡氏也笑起来,果然她是不肯的。   可天无绝人之路,不努力一下也不成,她笑道:“夫人真识货,咱们韶之这性格啊,哪家姑娘嫁给他,一辈子都吃不到苦。”又问窦妙,“二姑娘可在家,想必长成了大美人儿。”   张氏眉头一挑,便是叫他们见见也好。   让蔡氏知道,王韶之是配不上女儿的。   她使人去请窦妙。   听香附说蔡氏与王韶之来了,窦妙也很惊讶,她不像往日里那般犹豫,放下手中笔就走了出去。   见到她,蔡氏目中闪过一道惊艳,比起她印象里的姑娘,她长大了不少,个头一下子抽高了,那五官长开来,拦也拦不住的妍丽。   别说,要去找个这么漂亮的还真不容易,她刚才对弟弟说大话了。   窦妙上去见过蔡氏,又叫了声王公子。   她声音很柔和,带着些甜味。   王韶之的脸忍不住就红了,一颗心砰砰直跳。   蔡氏夸赞道:“女大十八变,当真是越来越漂亮,跟个仙女似的,想必这提亲的得从街头排到街尾。”   张氏笑道:“可不是,我这挑的也眼花,做娘的都一个心思,就想着给她寻个好人家,不说非得名门望族,这门当户对一定得有。”   王韶之心里咯噔一声,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,他的脸又慢慢白了,只觉手心里一片冰冷,虽然一早知道料到多半是这个结果,可张氏说出来,仍像是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。   到底要怎样才能娶到她呢?   或许自己该放弃?   想到这个念头,心口好像被刀割了一样,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,他却是做着那梦过来的,梦里都是她,如何能放弃?   他看向窦妙。   窦妙微微抿着唇,她听到张氏的话,假使蔡氏跟王韶之不是傻子,都能听懂。   张氏道:“妙妙,你还得练字呢,先回去罢。”   蔡氏笑了笑:“早听说二姑娘是才女了,真是一刻也不能耽搁呢。”她朝王韶之使了个眼色,与张氏道,“今日来,我原也有几句话与您单独说。”   张氏不便拒绝。   王韶之退了下去。   刚刚出来,就看到窦妙立在不远处的亭子里,他想到大嫂说的,是不是该问问她,假使她愿意,哪怕赴汤蹈火,他也得把她娶回家。   可他走到她面前,这话却难以问出口,窦妙是姑娘家,怎么好说要嫁给他呢?他不能逼问她。   故而他一开口却是道:“妙妙,我拿了西瓜来,挑了最熟的,你使人放在井水里,一会儿凉了吃。”   ? ☆、020 ?  千言万语,只变成这句。   可王韶之就是这样的,他总是很为她着想,哪怕刚才受了轻视,他也不想让自己为难。   还惦记着叫自己吃瓜。   窦妙笑一笑道:“好。”   她穿了身素色的裙衫,在这竹林里,像是天上的月光一样,王韶之微微垂下头,想起张氏说的,窦妙必得嫁个门当户对,他心头满是酸涩,耳边却听见窦妙的声音:“韶之,欲速则不达,不管是乡试,还是别的,你不要着急。”   她缓缓说来,像是提醒。   王韶之眼睛一亮。   看向她的时候,笑容像湖中的涟漪,荡漾的越来越浓。   谁说她不肯呢,她性子那么决绝,若是不肯,一早就不会让自己走近了,他想得没有错,她就是想嫁给自己的。   “妙妙。”他心潮澎湃,眼神如海般灌满了情谊。   窦妙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略低下头道:“我走了。”   王韶之嗯了一声。   窦妙就转身走了。   他站在原处,看了许久。   等到蔡氏出来,二人才一起回去。   蔡氏轻声道:“你可问过了?”   王韶之想到窦妙叮嘱的,说道:“没有,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说,我还是先用功念书罢。大嫂,这事儿不急,便算是二夫人不肯,以后准有法子。”   起先还垂头丧气,现在又神采飞扬了,蔡氏心道这小子不老实,必是问出了什么,可也不逼他,瞧这样子总是好事儿,她寻思会儿道:“那二夫人不是好相与的,还好二老爷为人朴实,我叫你哥哥得空与他吃饭喝酒,不能断了联系。”   王韶之点点头。   她叫他不要着急,定是心里有数,她那么聪明,指不定已经有万全之策,他再加把劲儿,等明年考上举人,便是家世差一些,可也算是京都才俊,到时候再请窦余祐美言两句,兴许就能成。   如今他是有些急躁了。   得了她一句话,他这心里啊,就像阴天迎来了太阳,整个放晴了。   却说他二人离去,张氏听下人禀告,说王韶之跟窦妙私下见了一面,她忙问说了什么,幸好是寥寥两句,也隔着距离的,她没有摆在心里。因在她看来,自己这宝贝女儿绝不会看上王韶之。   那么清高的丫头,寻常连个客人都不愿见,非得哄三哄四,怎么可能会想嫁给王韶之呢?   她叫人把瓜果拿一些送去上房,大房。   西瓜端来的时候,带着凉意,夏日里就是要放在井水里才好吃呢,窦妙把一碟子的瓜都吃完了。   到得去刘家前,张氏给窦妙布置了任务,叫她画幅寿图,她倒是没拒绝,只等画好拿去张氏那儿,见到一桌子的寿礼,这排场,哪里是贺寿,去贿赂才差不多。   窦妙有些看不惯:“您这拿过去,只怕不妥。”   张氏道:“咱们不比大房他们,刘大人是你父亲恩师,送什么都不为过。”   “就是过了,娘,刘大人为人清廉,看重父亲也是觉着父亲办事公正,对上峰对下属都不卑不亢的,换句话说,就是父亲老实,您要突然送这些,指不定就对父亲改观了。”   张氏一怔,说得挺有理儿。   她这相公啊,真没多少优点,就是为人正直,可就因这性子,不讨人喜欢,要不是刘大人,他想当京官还不知得熬几年呢。她拿走几样:“这样行了罢。”   “不行,再拿走点儿,礼轻情意重,差不多就好了。”窦妙为父亲前途,也难得费心。   张氏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,抿嘴笑起来。   虽说平日里她疼窦妙,可母女两个寻常话并不多,遇到事情,别说有商有量了,窦妙都不太听,今日却认真,还与她说这些。   她叹口气:“妙妙,你要是一直这样,为娘可就高兴了。”   窦妙心道,那她可不高兴。   平日里,张氏都与她说些什么,要么是哪家姑娘嫁入了名门望族,要么是教导她相夫教子,要么是对大房的坏话一箩筐,让她争口气,她才不想听呢。   听了耳朵难受,心情都变不好,感觉自己是个情绪垃圾桶。   有这时间,她不如做些别的。   她假装没听见。   张氏没法子,装扮一番,见窦妙也收拾得颇是妥当,便与她去上房与老夫人作别。   大房自然也去的,不可能说一家就一房去,家族之间,都是息息相关。   几人坐了轿子。   等到刘家二门处才下来。  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,因刘家低调,不太爱与人来往,故而要说去,只有窦光涛去过,女眷是第一次,实在是刘老夫人大寿,刘大人作为孝子,今日才摆了宴席。   但即便这样,人也不多,张氏有些失望,原本希望女儿叫更多人认识呢。   不过几日后,还是有了好消息。   京都秦家,竟然有意与窦家结亲,说到秦家,虽称不上是名门望族,可比窦家好,根基深厚不说,到得这一代,秦家能人辈出,秦家老爷乃督抚大员,秦家两位公子都是翰林,不过这秦三公子是两次未中,蹉跎到二十三岁还未娶妻,许是因这一点,也不曾考虑窦慧,而是看上了窦妙。   张氏一听就很满意,她本来对女儿嫁人的要求,一是门当户对,二必不能是庶子,三是最少考上秀才。   这秦三公子都很符合。   就是年岁大一些,也大不了多少,至于举人,除非是天资卓绝,寻常人二十来岁考不上太正常了。   别说论家世,窦妙肯定是高攀的。   窦余祐心里着急,说道:“那秦三公子是不是有隐疾啊?”   张氏呸的一声:“别胡说。”   “怎么胡说了,娘不是口口声声说那秦家好吗,那为何要娶妹妹?咱们家可配不上。”   张氏气得一推他,差点叫他往后摔了。   “你妹妹这等样貌,这等才学,配谁不行?那秦家老夫人最是注重女子才情的,先头两个孙儿媳都是书本网出身,妙妙如今在京都已有才女之名,他们自会注意,岂有不满意的?”   那秦公子又排在第三,女儿嫁过去不是做长媳,故而对窦妙的身份也不是很看重,总归仍是个嫡女。   窦余祐自然不甘心放弃:“还是叫人查一查为好,指不定哪里还藏着个私生子呢,娘,不是儿子说,这些人家听着是富贵,可那些公子哥儿都不是……”   没说完,就被张氏赶出去了,一叠声的道乌鸦嘴。   看着门啪的一下在眼前关上,窦余祐脸都黑了。   这么下去不行啊!   他满心发愁的往窦妙那儿去。   窦妙正在画画呢,遵照明玄大师的意思,她如今多半时间都是在画细笔画。   宣纸上,两棵枣树惟妙惟肖,挂着的枣子红通通的,只看得一眼,就好像能想到它落在嘴里的甘甜滋味。   窦余祐突然进来,把两个丫环都吓一跳。   窦妙往前看去,他这一张脸很是吓人,她眉头皱了皱,让奴婢退下去。   搁了笔,她问道:“哥哥,出什么事了?”   窦余祐却是第一眼看到她的画,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消淡许多,回忆起年少时的光景,感慨一声:“也不知这两棵枣树可还在?现在定是开满了枣花,你还记得,结了枣子,我总给你摘了吃呢。”   窦妙点点头。   窦余祐叹口气:“那会儿休泰也常来,咱们就在树下下棋。”   妹妹虽然不在旁边,可她坐在不远处,听见他们为输赢嚷嚷,总是忍不住笑,那时候,王韶之就会红了脸,不争赢了,只会说再来再来。   可这样子的时光一去不复还。   “妙妙,娘兴许要把你嫁给秦家三公子了。”他眼睛忽地红了,为王韶之失去妹妹,为他们三个人将来的别离。   窦妙默不作声,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   窦余祐忽地道:“我去与爹说,不能叫你嫁入秦家,要是非得让你嫁,我就,我就……”   “哥哥,你莫管了。”她终于开口,“又不是定了的事情,你就,你就的,你能做什么呀,小心被娘打,我可救不了你。”   窦余祐丧气。   “再等等罢。”她说,趁着这事儿,她得想个法子理清楚。  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,窦余祐慢慢平静下来,一握拳道:“好,就再等等。”   可谁想到,张氏动作也快,请了秦家夫人做客,一早也与窦妙说,叫她出来见见秦夫人,窦妙答应了,这日好好装扮了一回,头发梳了个飞仙髻,头上插着张氏送与她的花蝶金簪,柳眉如黛,明眸似水,再有一身鲜艳的裙衫,这一露面,叫所有人都很惊艳。   秦夫人暗道,难怪都传这窦二姑娘生得漂亮,真正不是吹牛,便是名满京都的徐琼,只怕也及不上她,只未免太过花哨,这等行径,实在与她这才女之名不符。   那徐琼就很素雅,叫人喜欢。   窦妙见过秦夫人,秦夫人还是很客气,送了一对手镯给她,窦妙道谢完,回到椅子上坐着。   为招待客人,早就上了瓜果点心。   窦妙顺手就拿了一些,往嘴里塞,只听轻微嗑瓜子的声音,秦夫人闻声看去,见到有半片瓜子皮,从窦妙红润的唇瓣里吐了出来,飘飘悠悠的落在了地上。   鸦雀无声。   ? ☆、021 ?  张氏差点没气死。   窦妙也好似吓到了,忙坐坐正,把瓜子又放回去。   可有些事只要发生了,便不能当它没有。   秦夫子已经对窦妙有些不满了,如今又见她正襟危坐,惶恐不安,越发就看不上她,这乱吐瓜子皮定是寻常就养成的坏习惯,一个没注意就露馅儿,现在被她看到,这姑娘又是后悔的样子,可见原是要给她留个好印象,嫁到秦家来。   她暗地里摇摇头,到底不是大房的,那窦慧就好多了。   秦夫人出身名门,自然对儿媳妇的要求高,本来听说窦妙出色,一开始还很有期待,结果失望而回。   一等她走了,张氏恨得就把窦妙带到房中,劈头质问道:“你是故意的?”   窦妙道:“怎么故意。”   “你何时会吐瓜子皮了!”张氏道,“还早不早,晚不晚的就这时候吐,你就不能忍住不吃?哎,多好的一桩姻缘,被你这孩子自己给毁了,你叫我怎么……”   张氏越想越伤心,哭起来。   窦妙皱眉道:“就为我吐个瓜子皮,本来想娶的就不娶了,那我以后在秦家怎么活,还不能犯错误了?”   张氏一愣,抬起头。   “娘,这秦夫人看着高傲的要命,您没见着吗,看我好像看什么似的,当他儿子是皇帝。”   听她口无遮拦,张氏训斥道:“不得对长辈无礼!”   “我是实话实说,那秦家虽然好,可到底看不起人,我不嫁。”窦妙老实承认,“我就是故意的,我不想嫁那秦三公子,娘,您打我罢。”   她把手伸出来。   手指细长,手掌纤小,雪白如玉。   张氏哪里舍得打,可不打,她咽不下这口气。   这桩婚事她本是满心的愿意,结果女儿竟然自作主张。   她硬起心肠,把戒尺拿出来。   “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你敢忤逆父母,那是大罪!我从来就宠你,不舍得碰你一根毫毛,可如今,你,你越来越不像话了!”张氏声音微颤,“你到底可知错?”   窦妙梗着脖子不说话,手指绷紧了。   张氏猛地就往她手上拍了一下。   白生生的手掌立时显出一道红印来。   窦妙浑身一抖。   还真疼。   可是她不会退缩。   张氏看她倔强,一下也火大了,连着打了七八下。   身边丫环婆子头一次看她打姑娘,眼见窦妙泪珠儿都滚下来,忙都跪着求情。   张氏回过神,才发现女儿的手都红透了,又心疼的要死,叫人去拿药,一边问:“还不知道错?”   窦妙抽泣道:“没错,我要嫁也得嫁个自己可心的。”   张氏气得差点一个倒仰。   她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女儿!   她使人把窦妙送回去,等到窦光涛从衙门回来,头一个就扑到他怀里哭:“我拿这孩子没办法了,打都打了,她仍不听,说不想嫁给秦家三公子,今日你可知,她竟然当着人面吐瓜子皮。相公你说说,又不是几岁的孩子,怎么就叫人那么操心。”   窦光涛听得一头雾水,张氏是边哭边说的,也不清楚。   他先把妻子安抚好了,才仔细问了,听完了笑笑:“不想嫁就不嫁罢,娘子,咱们就妙妙一个女儿,何必逼着她呢,难不成与秦家结亲,咱们家就能飞黄腾达了?”   张氏头疼。   自个儿真是命苦,摊上这三个。   窦光涛搂住妻子肩膀:“你一向疼女儿的,怎么在这事上那么执拗?咱们为人父母,孩子过得欢喜就好了,不是?再说,你又不是不知道她,在灵慧寺,慧能大师就说妙妙不同常人,叫咱们顺其自然,你都忘了?你这样对她,万一她哪日突然又……怎么办才好?”   意思是万一又疯了。   张氏心里咯噔一声。   她想起窦妙的眼神,冷硬如铁。   半响终于叹一声:“如今便是她肯了,那秦家也不肯。”   “是啊,再慢慢挑罢,总能找到妙妙自个儿也喜欢的。”窦光涛道,“京都那么多人家呢。”   “可好的有几个?”张氏咬着嘴唇道,“我也是满腔为她,可她啊,是一点儿不领情,我如今真宁愿她不会琴棋书画,只做我乖巧的女儿。”   窦光涛不信:“到时你又嫌弃她不够出众。”   这世上,甘蔗不能两头甜,至少对这女儿,是的。   窦妙手上刚刚涂了药,一股子清凉,也不太痛了,舒服好些,香附心疼道:“姑娘也是,刚才顺着夫人说一句软的,也就罢了,如今挨了打,可不是不划算呢。”   是亏了,疼得她心都抽了,可她不能真把自己嫁入秦家啊。   当然,她也不能提王韶之,张氏在气头上,要是知道她还想嫁给王韶之,必得疯了,以后她耳朵遭殃。   这不能自主嫁人的时代,太糟心了。   可也无可奈何,她只能慢慢来,以后等她“人老珠黄”了,王韶之再来提亲,那就是救命稻草。   不过秦家这等人家愿意娶她,也是叫她有些惊讶的,本来她挺安心,想着自己这身份差,配上张氏的眼光高,定是左挑右挑,没有合适的,结果也非她所想。   还是有人家肯放低几分。   窦妙叹口气,自打她穿越来,最怕的就是面对这一天,盲婚哑嫁。   那在有可能反抗的情况下,她又怎么能不为自己争取一下?   虽然胳膊要扭过大腿是比较难。   她透过窗子看向高高的蓝天。   一支箭闪电般的飞过去,鸟儿应声而落,随着而起的,是周围喝彩声。   “真是叫咱们大开眼界啊,大人好箭法!”下属捡起鸟儿扔在一边,那里已经堆了几十只了。   宋泽懒洋洋放下弓:“消磨时间罢了。”   他看看天,差不多得放班的时候。   前不久,他刚刚得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职务,只京都治安不错,他除了日常骑马巡视,也没有事儿可干,打打鸟,与同僚吹吹牛,一天就过去了。   正当他要回家的时候,邓戎送来一封信,悄声道:“是从咸阳来的。”   宋泽打开信一看,面上顿时有了几分笑意。   他去西北,除了收获了与对敌军对阵的经验,也结识了一位好友。   这好友便是三皇子咸阳王。   二人一见如故,后来他离开咸阳,也时常通信。   今日这封信乃是问候他的。   宋泽看完,把信放入袖中,邓戎见状又禀告道:“王妃近日去了刘家好几回,恐是想让世子娶那刘大姑娘。”   刘家说起来,也是雍王妃钟氏的表亲,宋泽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,从侧妃升为王妃,她当真以为自己是他母亲了?还是,为做给父亲看看,她对他儿子还是很关心的?   可不管如何,他绝不会娶那刘大姑娘。   他要娶的人,得自个儿选。   想到这个,转了个弯儿往窦家的方向去了。   张氏正生气,就听说宋泽来了。   “正与二公子说话呢。”奴婢禀告。   张氏忙道:“在哪儿说话?送些吃食去,不不……这点儿可是用晚膳的时候,你去说一声,留世子在家里用饭。”   窦余祐也是刚从书院回来,本当要去问窦妙今儿的事情,结果宋泽上门来了。   他也不能不见。   二人在书房里闲聊。   张氏派得奴婢来了,笑道:“夫人说,世子不介意的话,请在这儿用晚饭。”   宋泽一口答应。   窦余祐脸色变了变,在心里就怪起母亲来,好好的请什么饭。   “可是打搅了?”宋泽笑着看窦余祐。   “怎么会,咱们家的荣幸。”窦余祐有苦往肚子里吞。   当着面,他不可能把人赶走。   二人一直说到天黑。   宋泽学问渊博,能说会道,窦余祐虽然因王韶之的关系对他有些排斥,可相处下来,却是越来越佩服他的,要没有王韶之,他甚至想,妹妹嫁给他也不错。   只这念头一闪过,他又满心愧疚,自己不能对不住好友的。   轮到吃饭时,宋泽又去一一拜会长辈。   张氏看他这清俊样貌,万里挑一的,为人又彬彬有礼,不摆架子,少不得就有些奢想。   “那墨锭,妙妙是极喜欢的,可是觉得太贵重,她说无功不受禄,我便只好使人还给世子。”她解释起上回的事情。   其实宋泽得知窦妙不要,也是有些生气,毕竟上回看她那么喜欢潘大师的墨锭,他也放在心里,专门在家里寻了送与她,结果狗咬吕洞宾,她愣是没有要。   宋泽收起心头不快,大度的道:“也是我的不周之处。”   他问起窦妙:“二姑娘人呢?”   张氏专门派人去请的,可窦妙一直未出现,今日两次顶撞,张氏恨得牙痒痒,只得道:“今日不太舒服。”   宋泽心里就更恼了,分明是不想见他。   勉强用完一顿饭,他与众人告辞,窦余祐急忙忙就去见窦妙,刚一进去,就关切道:“妙妙,听说你被娘打了?”   窦妙伸出手给他看。   还是红的,有点儿肿。   可见张氏打的多用力。   窦余祐看着心疼:“你怎么那么傻,顶撞娘呢?你看我小时候,但凡犯错,娘都拿戒尺对付我,你也得留个心啊,这秦夫人的事儿,你认个错就罢了,低个头的事情。”   “低了头,娘还得让我嫁别人呢。”窦妙道,“一了百了,早晚要打的。”   窦余祐看她坚决,想到什么,大喜道:“妙妙,是不是为王韶之?这事儿是我与你说的,你是为了他,才断了娘的心思?”   窦妙撇撇嘴儿,半响道:“谁为他啊,他就是个傻子。”   可这话里意思,再明显不过了。   傻子才叫人心疼,她是心疼王韶之的付出,自己也想着出点儿力。   窦余祐高兴坏了。   可外面的人一点儿不高兴。   宋泽立在阴影里,眸色也像这夜空一样,黑沉沉的。   那王韶之何德何能,竟要她费这些心思?   ? ☆、022 ?  等到窦余祐走了,他从后窗看进去,窦妙正趴在美人榻上,夏日里,也不曾穿袜子,两只小脚白生生的好像玉莲花,摇来摆去,一会儿听到她轻声念诗歌。   香附道:“姑娘歇息会儿罢,手都没好。”   “歇着也没事儿做。”她这人闲不下来,要是叫她一天到晚的不做事情,光与人闲聊,真要疯了。   香附道:“那我给姑娘再上点药。”   窦妙道好,坐起来。   香附给她涂药。   烛火闪耀着,她眉头微微颦着,又叹一声:“还好没有打屁股呢,不然我可完了。”   香附噗嗤一声笑起来,揶揄道:“姑娘下回要再这样,指不定夫人会打那儿。”   在这儿,父母手中握有大权,可真要遇到这样的□□,她也得威武不能屈。   涂完药,窦妙又看了会儿书便睡下了。   她一向睡得早也起得早,很有规律。   香附把门关上,轻轻退了出去。   看着烛火灭了,宋泽驻足会儿,等到众人都睡熟,好似一道轻烟,悄无声息的推开门走了进去。   屋里飘着淡淡的香气,叫人想起茉莉花。   他走到床边,借着月光看她。   因没有冰鼎,酷夏炎热,她穿得极少,被子也不曾好好盖,露出一大截的腿来,白莹莹,好似浮着一层光晕,他面上一热,目光微微往上移,却又瞧见她身上的里衣。   十四岁的姑娘,竟然都鼓得很了,他喉咙上下滚动,把头低了下去。   难怪采花贼喜欢夜半三更闯闺房,就是他,见着了也把持不住。   他好一会儿才把燥热散了去。   窦妙睡梦中,忽然就被捂住了嘴,睁开眼一看,发现是宋泽,还当自己做了噩梦,眼睛瞪得极大。   “是我,你没看错。”他低下头,凑到她耳边。   她乌发铺了一枕头,发间香味更浓的飘过来。   窦妙呜呜出声,好像在说放开。   “放开可以,你别叫。”他道,丫环都在耳房,声音不大是听不见的。   窦妙点点头,见他手拿开了,惊魂未定的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   她下意识就往自己身上看。   还好,被子都盖得好好儿的。   宋泽笑一笑:“我今儿专程来见你,可你没出来。”   就为这个,他就乱闯别人闺房?   窦妙不可置信:“你定是疯了,再说,我为何要见你,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?你快些走,不然被人发现,对咱们俩都不好,我名声没了,你也好不到哪儿去。”   宋泽道:“行啊,都不好,那我正好娶你。”   居然这么直白,窦妙忍不住抱了被子往里躲。   女人身上没什么衣服的时候,遇到这种事,总是最恐惧的。   看她小脸儿雪白,宋泽道:“还没到洞房呢,我不碰你。”   恬不知耻!   窦妙道:“你做梦,我没说嫁你。”   宋泽道:“你等着就是。”   她听了,心情不知道有多沮丧,才弄走一个秦家,又来这一个,要是宋泽真提亲,母亲保管一口答应,怎么看都是高攀攀到头了,窦妙心塞,好一会儿才问:“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好相与的,你要娶了我,咱们两个肯定天天吵架。”   只怕打架都有可能。   她现在看着宋泽,就想揍他。   宋泽若有所思:“确实如此,可是,咱俩从小就兴趣相投,你要嫁给我,你画画我写字,你弹琴我吹笛,这不是神仙般的日子吗?那王韶之可懂风情?”   他们起先确实一见如故,她听到他的笛声,为之动容,可他渐渐就露出本性,好像她上学时遇到的捣蛋鬼,喜欢揪女孩头发,喜欢把她们的书弄坏,见到她们不高兴,比什么都欢乐。   她不理睬他了,他变本加厉。   因着那高贵的身份,任性的不成样子。   连慧能大师都没拿他没办法,只私底下叫她忍一忍。   这样的人,就是再有才华,她嫁给他,还不是样样要听他的?   窦妙道:“京都才女可不少,你娶哪一个不行?是了,那徐琼就合适你,你们俩家世也相配。”   她说得越认真,拒绝的味道就越浓。   宋泽突然坐下来,坐在床边。   窦妙忙往后缩了缩。   “徐琼可不比你我有幼年情谊。”他把腰间玉笛解下来,放在床上,“我都给你定情信物了,难道还不作数?论理,你得等上我几年。”   他怎么说得出口的?   窦妙道:“我没要,我都摔了。”   “你终于承认了?”宋泽轻抚那玉笛,幽幽道,“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,她临死前与我说,要是遇到可心的姑娘,就把这玉笛送给她,如今你把我这家传宝物摔了,拿什么赔呢?”   窦妙大吃一惊,她很难得的没有立时反驳。   “我当年虽然欺负过你,可也是真心想娶你,回京时就在想,假使你没有小时候貌美,大差不差我也能接受,毕竟你我有缘分,这世上,人不可能无端端的就相识,是吗?”   窦妙现在才回过神:“那是我踩了狗屎了。”   宋泽差点大笑出声,但怕惊醒旁人,低声一笑道:“我就喜欢你伶牙俐齿。”   “你受虐啊。”窦妙越发恼火了,“你难道没想过娶我的后果?”   “每日斗斗嘴也是情趣。”宋泽道,“你总不至于谋害亲夫,毕竟,你心还是好的。”   “我什么时候好了?”窦妙掀枕头。   宋泽道:“你救过我。”   虽然自己调皮捣蛋,叫窦妙讨厌,可是有次他们在竹林时,他被蛇咬了,窦妙却不曾一个人逃开,哪怕她拿着匕首的手在抖,仍在他腿上划了一道口子,把毒血挤出来。   因及时,他中得毒不深,很快就好了。   她这人,就是刀子嘴,真要斗狠,还差得远。   窦妙听他这一说不知道多后悔,便是小猫小狗,她原本也会救,别说一条人命。   “既然我救过你,你更该感激不是?”她道,“怎么还老是找我麻烦?”   “这不是找麻烦。”宋泽手伸过来,想摸一摸她披在肩头的头发,“我是想娶你。”   窦妙一把拍开他的手:“我不想嫁你,你死了这条心。”   宋泽一早料到这个结果,他嘴角微微挑着,被这样刺激的时候,竟然还笑得很优雅,在这月光下,好看的不太像真人,窦妙撇开头,暗道,老天就是不公平,凭什么要叫他这样的人生了张好脸!   “我今日来,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。”他淡淡道。   至于她想不想,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。   窦妙气得笑了,这就是古代封建士大夫,瞧瞧对女人的态度!   她宁愿死,也不嫁他。   “你还不是凭着你家世吗?想用这个压我,利用我爹娘?呵呵,好厉害,”她扬起小脸讽刺,“雍王世子,就只有这样的本事,你要真心,就得我亲口答应!”   宋泽眼眸眯了起来。   原本要娶她,确实只要他父母同意,他来提亲便算成了。   窦家绝不会不肯。   可她这话放出来,便是为断了他这条路。   宋泽本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,一口答应:“好,你莫要忘了你今日说的。”   窦妙暗地里松了口气。   “可你也得答应我的条件。”宋泽不会轻易让步。   窦妙问:“什么条件?”   “你得给我见面的机会,别像今日这般,对我不公平,不然别怪我使出别的手段。还有,”他郑重介绍,“我现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,除了雍王世子外,你也可以叫我宋大人。”   窦妙陷入了沉思,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。   假使不答应,宋泽来提亲,只怕她使劲儿闹腾,母亲也会同意,难道她真要私奔不成?她心乱如麻,私奔的话,将来定不能容于窦家了,她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?可便是这样,宋泽恼怒之下,也不知会不会仗着雍王府,对付父亲,对付王韶之?想着未免有些悲哀,她终于明白,母亲为何要她嫁个好人家。   有权势在手,总能欺压别人,至少,也可以不被人欺压。   权当是换个转圜的余地。   窦妙道:“好,我答应。”   不过见几面,能有什么,她铁了心的不理他,不信他能让自己回心转意。   她面上有壮士断腕的悲壮。   宋泽站起来:“君子一言,你虽然是姑娘,可我知道你说话算话。”   窦妙板着脸:“请走罢。”   淡淡的月光下,她乌发雪肤,眼眸像是水中的曜石,朦朦胧胧,这样拥着被子,看起来娇弱的不堪一折,宋泽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去拥住她的冲动,转身走了。   早晚是她的人,不必急于一时。   ? ☆、023 ?  这一晚上,窦妙没有睡好,梦里全是宋泽,突然化身成猛兽追逐她,把她活活的吞噬,醒来时,一身的冷汗,倚在床头喘气。本来她都已经计划好,只要想法子把那些可能结亲的人家推了,总有一日,可以让王韶之娶她,过上云淡风轻的日子,然而,非得要认识宋泽。   命运,真是叫人避无可避。   可就是这样悲惨了,早上起来,她还得被张氏责怪,说她不懂礼貌,没出来见一见宋泽。   窦妙无话可讲,低头认错。   昨儿才被打了手心,今日真不想被打。   二人去给老夫人请安。   老夫人瞧瞧窦妙,想到昨儿的事情,也知她是故意,不过已经被张氏惩罚了,她没必要还唱黑脸,她原本就与窦妙算不得亲密,因这孙女儿一早也不是在京都长大的。   “都坐罢。”老夫人提也不提那事儿,笑道,“庄上刚刚送来的新鲜果子,还有些河鲜家禽。”   他们窦家在城外也有田产,每年算是一项重要的进账了。   张氏笑道:“那得尝尝了,自个儿养的就是不一样。”   奴婢们把吃得端上来。   老夫人与赵氏道:“庄上几个丫头都长大了,你瞧瞧叫谁去管一管,到时候分发下去,做点儿事情,不能吃闲饭,咱们家可养不起那么多人,还有家里过二十的丫环,也得配人了。”   赵氏应了一声。   张氏听得心里酸溜溜,这家里,她虽是二夫人,可管家的事儿从来轮不到她。   说起来,老夫人还是不信窦光涛,毕竟是庶子。   也不晓得他们二房何时能搬出来,到时候她也是一家主母,不用看人脸色。   张氏狠狠咬了一口果子。   窦琳这时道:“祖母,今年天儿那么热,咱们是不是还去田庄住几日那?那儿多凉快。”   小姑娘就想着玩。   老夫人笑道:“那儿蚊子可多,你又不怕了?我记得去年去,你住两日就嚷嚷着要回来,说手上脚上都是包儿,说蚊子比苍蝇还大,你都不记得了?”   窦琳嘻嘻笑起来。   “去一趟大费周章的。”赵氏道,“不过母亲要喜欢,去住住也好。”   她们女人家,便是成日在家里,寻常能有什么盼头,就是亲戚家四处走一遭,要说欢快些,真能放下心思的,就是去住自家庄里了,不用丝毫的应酬。   老夫人看向窦妙:“妙妙,你可想去?”   去年窦妙没去,嫌大热天的还坐车,麻烦。   但今年她想去了,因为近日实在不顺利,散散心也好。   窦妙点点头:“想去。”   老夫人道:“看罢,连妙妙都想去,咱们不去都不成。”   窦慧抿嘴一笑:“分明是祖母想去玩,还借了妙妙呢。”   众人都笑起来。   老夫人叫赵氏打点:“一年去一回,难得,就住上一个月罢,等回来正好过了夏日。哎,我这也热的,年纪大了,肉一多,着实是不舒服,庄上有处汤池,那水凉的,鱼也新鲜。”   可见老夫人是多喜欢那儿。   其实一早就惦记着。   赵氏笑道:“是,母亲尽管住着,别担心这儿。”   老夫人又看孙媳妇廖氏。   廖氏道:“璇儿还小,我还是留着罢。”   回去的路上,窦妙问张氏:“母亲可去?”   张氏摇头:“我去做什么,这庄上也就你们小姑娘喜欢,再说,我去了,万一有人要见,只怕也寻不到人。”她可不能离开京都,指不定还有给窦妙提亲的人呢。   可不能错过。   窦妙看她那么紧张,由不得叹口气。   两人没说话,到得门口时,张氏方才问:“手还疼了?”   她其实晚上也没睡好,头一次打女儿,一样难过,但是不打,她怕耽误了女儿,她年纪小,不懂事,作为娘亲怎么能不好好教导呢?子不教父之过,这女儿不对,便是她这母亲的过错了。   可是,她还是惦记着窦妙的手,怕她一直疼。   窦妙道:“不疼了,睡一晚上就好了。”   张氏道:“给我瞧瞧。”   窦妙伸出手来。   果然红色已经消退了,只还有些肿,小姑娘的皮肤就是娇嫩。   张氏轻抚一下,嗔怪道:“叫你不听话!”   “娘。”她拉拉她衣袖,虽然将来她们兴许仍有争吵的时候,可母亲还是母亲,窦妙知道,自己是不可能一点不在乎的。   张氏叹口气。   这桩婚事毁了就毁了罢,如今也没法子挽救,可女儿还是女儿,她能怎么办?   能不认她吗?   她揉揉她的头发。   两人和好了。   就在窦妙刚刚踏入房门的时候,她不知道,今儿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客人,周老夫人。   老夫人也有些吃惊,看着满头大汗的周老夫人,哎呀一声道:“这大热天的,您怎么一点不打招呼就过来了?”   要说周老夫人寻常也不出门的。   她赶紧叫人拿水来,给周老夫人擦脸。   周老夫人坐下来,喝了凉茶,这才回过神,叹口气道:“老了不中用了,差点就中了暑气。”   “可不是吗?”老夫人道,“你知道,还这时候来。”她说着一顿,“可是有什么要紧事,不然便是使人送封信来都好,您这一走,伤了元气了,一会儿还得回去。”   周老夫人摇一摇头。   老夫人见状,叫下人退出去。   她那么大年纪了,经历的事情多,凭着直觉一下子就想到上回周老夫人提到窦妙时说的话,莫非关乎宫里?   可她也不便主动提出来,笑道:“老姐姐宽宽心,便是再大事儿,总有解决的法子。”   周老夫人忽然拿起帕子抹眼睛,哽咽道:“咱们两个人相识了几十年了,我寻常什么话都不瞒你,比亲姐妹还要亲,原先我就寻思是不是得告诉你,只又怕唐突。可如今……”她眼泪顺着长满皱纹的脸颊滚下来,“我这女儿啊,命苦,大儿子死了,她自己也得了病,恐是活不长久。”   老夫人怔住了,居然那么严重!   “宫里可是有太医的啊。”   “也只能拖得一年半载。”周老夫人道,“所以上回我才与你提起你们家二姑娘,我这女儿一死,可就没有皇后了,要是窦妙入了宫,她必得能扶着她登上这个位置。”   做皇后?   老夫人吓一跳,她想破脑袋也没想过这个结果。   原来周老夫人是想让窦妙做皇后!虽说燕国皇室选妃不注重家世,只身家清白便行,可哪有那么容易?   这宫里有三宫六院啊。   老夫人叹息,也陪着落泪:“怎么会这样,我记得早年见过娘娘一面,她生就母仪天下的姿容,对人也温和可亲……”她安慰周老夫人,“您莫要太伤心,兴许还有转机。”   “有就好了,可太医院院判都说不成,只皇上还不知道,怕皇上伤心。”周老夫人道。   老夫人心想,总不至于为这个才瞒着罢?她把前后联在一起一想,还是通了的,必是为那五皇子,要是皇后一去,他可就少个依靠了,偏偏还没有立为太子,如今要扶了窦妙做皇后,便是要她出份力。   可这行得通吗?   老夫人道:“我这二孙女儿任性。”   为不嫁入秦家,她吐瓜子皮都能做出来,这样的性子入得宫里,恐是要得罪人。   周老夫人道:“这我还不知道?可皇上就喜欢这等性子。”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幅小画来,“你还记得丽妃罢?”   当年宠冠六宫的丽妃,老夫人当然有所耳闻,差点就把皇后拉下马,不过她命短,活到二十六岁就去世了,也没个儿子,只有一个女儿,可惜那女儿八岁也夭折了。   别的她便不知。   她看向那幅画,只见画中人清丽脱俗,手持一支玉笛,飘然若仙,乍一看真与窦妙有几分相像,不过细看,眼眉还是不同,她生得更柔美些,窦妙则更妍丽。   周老夫人道:“像的是这神韵,瞧她们两个眼神是一般的,那丽妃啊,听说桀骜不驯,什么话都跟与皇上说,可偏偏皇上却喜欢她,她死了,几年都不曾碰别的女人。你说,可不是你们妙妙像得很?”   老夫人语塞,她这时心里也起了点儿变化。   假使窦妙入宫当真能得皇上喜欢,那他们窦家也会是泼天的富贵,要是生个一儿半子,她眉头忽地一皱,这不是与周家相冲突了?人总是自私的,难不成还扶持别人的儿子做太子?   周老夫人有些了悟,面上惨淡,她女儿一死,皇后必是由现在的惠妃来当,而且皇上不立太子,恐怕也是想立惠妃的儿子咸阳王。   一旦叫惠妃如愿,只怕他们周家早晚得落个家破人亡的境地,那么,便是叫窦家青云直上又如何,两家的交情还算靠得住,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。   可这事儿老夫人并不知。   周老夫人道:“老妹妹您想一想,要答应,明年便让二姑娘入宫。”   老夫人缓缓点头:“容我与儿子们商量商量。”   等到周老夫人走了,老夫人拿起手边的佛珠转起来,此路通往光明大道,可也未必是周全的,到底要不要赌一赌呢?赢了,窦家满门富贵,输了,葬送窦妙的一生。? ☆、024 ?  当自己的命运被人反复衡量的时候,窦妙还一无所知。   她在书房里吩咐香附香茹收拾笔墨纸砚。   明儿就要启程去庄里了。   到得那儿,她不可能整日出去玩,闲暇时还是要学习的。   张氏过来叮嘱两个丫环再带些夹衣去,虽然夏日炎热,可也到夏末了,万一下雨,指不定就凉,至于别的,她没多说,女儿是个有计划的人,她自己都会安排好。   倒是窦余祐羡慕的很,一早打定主意,等到休息就去寻她。   出发的那天,三位姑娘坐一辆马车,窦琳路上叽叽喳喳的,就没停过,时间久了,她好似淡忘了何元祯的事,也愿意与窦妙多说两句,性子大大咧咧就这点好,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。   窦家的田庄在京都辖下的良玉县,是离京都最近的一个小城,能在那儿置办上田产,也亏得窦家老祖宗有能耐,一早就在京都安家,积攒了钱财买下的。   经过几十余年,也有十倾田了,一年能有一两千的进益,听着是富足,可家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要花钱,真算起来,不够花的,还得有铺子补贴。   行得会儿路,眼见日头往西斜,车夫吆喝一声,马车停了下来。   庄上早得了吩咐,一应轿子抬到路上。   在县里好说,到得庄上附近,可有那样的大路,一眼看去,田埂小径遍野。   她们坐了轿子进去,窦妙看见轿帷一动一动的,便知有风,暗道庄上空阔,果然比城里好多了,住在这儿应是很舒服,一时还真有些盼望。   下了轿子,往前一看,就见到一座大宅院,不比家里讲究,可很干净,远远听见鸡鸣狗叫,透着浓浓的农家氛围。   她浑身松懈下来,原来来一趟真好。   庄头领着一家儿女来拜见:“听闻姑娘们来住,我已经使人把地方都打扫好了,闲杂人等也暂时都驱到农舍,还有旁的,请老夫人吩咐。”   老夫人笑道:“你办事一向稳妥,我没什么可说的,只管叫厨房做些好的,捡着新鲜的来烧。”   庄头忙道好。   庄头夫人过来与丫环们说庄上的事情。   众人很快就去了各自住处。   窦妙分得一个小院,坐落在南边儿,从后门能看到远处的青山,香附道:“听说一直往前走,还有一条河,那河里满满的肥鱼,用网一网不知道多少,这县里好些人便是用这个挣钱,捞了拿去集市卖。”   香茹笑道:“那倒是好,一点儿本钱都不出。”   “这就叫靠山吃山,靠海吃海。”窦妙笑道,“不过卖鱼也辛苦,浑身的鱼腥味不说,还得给人杀鱼呢。”   两丫环点点头。   她们把带来的东西都取出来,笔墨纸砚在书案上摆好,裙衫放在柜子里,都做好也到晚上了,庄头使人请她们去吃饭。   月明星稀,满地的清光。   老夫人心情愉悦,叫他们把桌椅摆在院子里。   那菜也是可口,烧出来的滋味与家中厨子不一样,粗糙是粗糙了一些,可别有一番滋味,三个姑娘吃得欢喜,又哄得老夫人时不时的发笑,其乐融融。   这几日,真正过得是好时光,老夫人也不拘着她们,窦慧不爱动,可窦妙说要出去看看,老夫人都是一口答应。   为避开烈日,她便清晨出去,在绿油油的地里走一圈,看看鸡鸭,摸摸牛羊,到得太阳升上来了,她又回来,在树荫下写写字,画个画,整日脸上都洋溢着欢快。   老夫人有时候透过窗子就看到她,她怡然自得,像是天上的风,不受拘束。   想到周老夫人说的,老夫人微微叹口气。   作为女子,这一生,从来就难由己。   这日窦妙照样要出门,谁料刚刚跨出院门,就听香附笑道:“姑娘,二公子与王公子来了。”   窦余祐老远就道:“妙妙,你可过的快活啊!”   窦妙打趣:“怎得,你嫉妒不成?”   “简直嫉妒死了!”   说话间,窦余祐已经走到她面前,他身后跟着王韶之。   王韶之一看到窦妙,心情就很激动,窦余祐把秦家的事情告诉他了,得知窦妙被张氏打,心疼得要命,恨不得就来看她,可他一个人过来庄子不方便。   此番一见到,眼睛就移不开。   窦余祐故意给他机会,跟两个丫环道:“你们去倒些凉茶来。”   窦妙不出声,两个丫环听从,等到人走了,他自个儿去院子各处看看。   那空落的庭院就只剩下他们。   王韶之这会儿才敢问:“妙妙,你手还疼不疼?“   “早不疼了。”   “你给我看看。”王韶之道,“我记得你小时候摔一跤,划个口子好几日才好呢,这回被打了那么多下。”   窦妙笑了笑,把手伸出来。   掌心洁白,一点儿没有异样。   王韶之手缩一缩,他还带了一瓶药来,生怕她没有好。   窦妙瞧见:“这是什么?”   “既然你好了,就用不着了。”他脸红起来,“我专门请名医配的,说是给戒尺打了,怎么消肿,我试过一下,挺舒服,许是用了薄荷还是什么,很是清凉。”   说着这话,他脸越发的红,因当时还曾幻想自己给她抹药。   她小小的手握在掌中,不知道是什么滋味。   光是这么想,他就有些消受不了,心砰砰直跳,眼睛也不敢看她。   窦妙道:“既然买了,还给我罢,以后指不定能用。”   王韶之忙道:“这不成!”他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,“下回你可不能再让你娘打了,要是还有人提亲,大不了我去求你娘,求你父亲,他们不准,我就跪着,你细皮嫩肉的能经得起几次打?”   她心生升起一阵酸涩。   “男儿膝下有黄金,怎么好跪人?你又没有错。”何必要求他们呢?   便只因为王韶之是商人之子,他就低了别人一头吗?   她摇摇头:“不用,我自己能应付。”   王韶之眼睛一红,在这一刻,只怪自己没用,不是举人,不是天之骄子,不是天纵奇才,能考上状元,要是他是,一切都不是问题,可现在,居然要她一个姑娘家去反抗家里。   他越想越是难过。   窦妙道:“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打过几日就好了,我娘也不会动狠心。”   真心疼她,总有妥协的一日,所以她得坚持下去。   她把手伸出来,笑道:“药呢,给我备着。”   没有拿到药,却被他握住了。   温热包裹住她的手,好像擒着一颗炙热的心。   她下意识就要挣脱,谁想到他握得紧,修长的手指像藤蔓,死死得缠住她。   她没有动了,脸颊上微微的热。   王韶之居然也有大胆的时候。   “妙妙,我……”他脸上一片红,心好像要跃出胸口,也许在这时候,他不该去碰她,可是他忍不住,他想要告诉她,为她,他愿意奉献出一切,他要为她遮挡风雨。   可越是着急,话越是说不出口。   他只是静静握住她的手,汗手渗透出来,像是下了一场雨。   正当这时,有人讽笑一声:“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。”   实在突然,王韶之惊吓之下,猛地把手放开。   他转头看去,竟是宋泽来了。   宋泽的目光却落在窦妙脸上,看见那一抹红,他的心不禁刺痛。   原来这两人还真有些感情。   不过瞧王韶之那青涩的样子,顶多也就是碰碰手。   他微微一笑,与窦妙道:“没想到咱们这么心有灵犀。”   窦妙本想转身就走的,可想到答应他的话,不能刻意回避,淡淡道:“我是随同祖母来的,可不知道会遇到宋大人。”   听到宋大人,宋泽嘴角挑了挑,挺好,还记得他的话。   “我府里在此也有田庄,就在你窦家邻近。”他们雍王府,历代深受皇恩,自是富贵无边,不管是田庄,还是商铺,数之不尽,这良玉县,也确实有,不过他此番来,自然是为窦妙。   得知她来此避暑,一等休沐日,他便来了,谁想到她那小竹马,也不含糊。   窦余祐这会儿听到声音,忙走了出来。   “申之。”宋泽笑道,“相请不如偶遇,既然见到,咱们出去玩一玩?”   窦余祐暗地里叫苦,推却道:“世子,我这才到,还没有歇息呢,不如请世子等到明日再说?”   “明日?明日可就没空了。”宋泽道,“要不下午?咱们去前面钓鱼,偷得浮生半日闲,二姑娘也一起去罢。”   窦余祐看向王韶之:“休泰,你看呢?”   他得表明个态度,还是偏向王韶之的。   王韶之略一思索道:“那就去罢。”   一早就看出宋泽对窦妙有非分之想,此番寻来,许也是为她,既然如此,他也不能退缩,总有一日,他还得对上宋泽的,他要让宋泽知道,他喜欢窦妙,窦妙也喜欢他,还请他收手。   “不过妙妙是姑娘家,恐是不便。”他还是不想让宋泽看见窦妙。   那眼神实在太露骨了,他觉得窦妙受到了玷污。   可窦妙却道:“无妨。”   宋泽想看,就让他看,她得挫挫他的自信心,叫他知道,强扭的瓜不甜。   不过这事儿还得问过老夫人。   听说他们要去钓鱼,老夫人也没有阻拦,毕竟宋泽这样的身份,结交一下没什么不好,她只叫窦慧,窦琳也一块儿去,年轻人嘛,钓鱼玩乐也属常事,只注意好距离,男女分两处玩就行了。   到得下午,一行人便去了河边。? ☆、025 ?  夏日里,荷花正开,河中星星点点有一些,不比大片的吸引人,却也娇俏可爱。   窦余祐给三个妹妹穿鱼线,教她们怎么钓。   窦琳还是第一次钓鱼,满心的兴奋,才见穿好,就把鱼线摔了出去,结果力道不够,甩在一个丫环脸上,吓得那丫环哇哇大叫,她哈哈笑起来:“蚯蚓,怕什么。”   再次甩的时候,已经好了,鱼线安然入湖。   这边喧闹,隔着两丈远的地方,却是一阵安静。   王韶之跟宋泽,一人手持一根钓竿,面无表情。   终于,还是王韶之忍不住说话了,他本来就有这个意图。   “世子,还请恕我冒昧……”   他未说完,宋泽打断他:“知道冒昧,你还说?”   怎么能不说?   王韶之也不跟他客气了:“我知道你对妙妙有想法。”   宋泽笑了:“这么明显?”   他居然一点儿不觉得难堪。   王韶之头一回见到这么厚脸皮的人,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,半响硬着头皮道:“妙妙与我青梅竹马,想必你能看出来,我打小也想娶她为妻,我们两个情投意合。”   宋泽嗯了一声:“可你忘了,我先认识她。”他指指玉笛,“瞧见没,我比你还先送了定情礼物。”   王韶之整个愣住了。   从来没听人说过,窦妙收过定情礼物啊。   “不对,要是定情礼物怎么会在你这儿?”若是窦妙收了,怎么也得她拿着。   “她没肯要。”宋泽说着,手一扬,把鱼线拽出来,末端一尾鱼摇头摆尾,好不可怜,他把鱼取下,放入后面的鱼篓,继续说道,“所以,我比你先想娶她为妻。”   “可她不喜欢你。”王韶之道,“你难道不知?”   窦妙看他的眼神里一点儿没有好感。   宋泽笑了笑:“那又如何?这重要吗?”   王韶之道:“当然重要,她不喜欢你,你便是娶了她也没有用。她只会想着怎么和离,你喜欢她,也应该了解她,你喜欢她的话,也应该叫她高兴,不是吗?”   宋泽挑眉:“在我看来,喜欢她,就得娶她。”他看向王韶之,“难道你不是?假使你不是,你真心实意为她好,就该知道,她嫁给我,才是最好的选择。”   真是狂妄自大,王韶之突然发现自己要说服他,根本就是做梦,他绝对不会听进去。   所以等到窦余祐来得时候,只见那两人跟哑巴似的。   窦余祐笑道:“她们姑娘家不会钓鱼,我教了好一会儿,你们可钓到了?”   宋泽道:“一条。”   王韶之是一条都没钓到,他刚才光顾着与宋泽说话,后来发现此路不通,又在想的法子,都没有注意鱼线。   窦余祐坐下来:“我刚才使人回去拿烤具了,咱们多钓一些,鱼新鲜弄上来,烤了吃比什么都香。”   既然来了,就该高高兴兴的,尽兴了回去。   三人专心垂钓。   姑娘们时不时听见他们钓到鱼的声音,窦琳气得把杆子一扔,跟窦慧道:“是不是堂哥诓我呢,怎么我一条也钓不上来?我去看看他们怎么钓的,姐姐,你也跟我一起去。”   她拉窦慧起来。   窦慧原是不肯,奈何窦琳力气大,她无奈之下随她过去,只还剩一些距离时停下来,说道:“你要请教堂哥就在这儿问罢。”   窦琳往那边看去,第一眼就见到宋泽,他虽然戴着草帽,手持钓竿,可也尽显优雅,这样的男人一点儿不比何元祯差,假使姐姐能嫁给他,那是最好不过的。   “咱们还是过去罢,又不是不认识他们。”窦琳道,“这么远怎么说话啊。”   窦慧不肯。   窦琳数次相劝,又拉又扯的,还是不成,她终于有些生气,轻声道:“姐姐,最近上门来提亲的人都不太出众,我见这宋世子……”   就因这,她起了念头,她这一辈子最是喜欢窦慧,此前一心巴望她嫁给何元祯,可何元祯没嫁成,窦慧没什么,她倒是万般遗憾,现在又出了一个宋泽,雍王府显赫,宋泽本人又是玉树临风,她又满腔的希望窦慧能嫁给宋泽。   只这也是她一厢情愿。   窦慧脸色一变,拂袖就走。   窦琳跟在后面,还想央求。   窦慧把丫环屏退了,狠狠训了她一通:“你要再有这个念头,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!”   她说得很严重,窦琳总算老实了。   二人走回来,窦妙问窦琳:“他们钓到几条了?”   窦琳没好气:“你自己去看。”   好好的,突然又呛人,窦妙眉头皱了皱,她看一眼窦慧,她脸色也不好看,当下心里了然,看来这两姐妹刚才走一趟吵架了,倒不知道是为了什么。   这种气氛,还是不开口为妙。   她坐在芦苇丛里,此处遮阳,连帽儿都不用带,清风徐徐,除了远处的鸟叫声,极为静谧,她差点都要睡着了,忽然,香附叫道:“姑娘,鱼线动了。”   她看一眼,果然是,忙提起来。   一尾小鱼儿巴掌般大,挂在上面。   窦琳欢叫:“鱼啊!”   她们姑娘这儿的竹篓里总算不空了,能放一条。   可她自己没钓到,唉声叹气。   窦慧道:“把你的心收一收,耐心点儿,总能有。”   见姐姐又理自己了,窦琳比什么都高兴。   三个姑娘后来就属窦慧钓得最多,共钓到五条,窦妙有两条,窦琳有一条,至于男儿家那里,加起来得有十几二十条。   窦余祐叫下人拿去河边杀了洗了。   空地上一早就放了烤具,浓烟冒出来,好一会儿才消散,便只剩下红红的炭火,鱼儿洗得干干净净,在鱼身上划几刀,抹上盐,抹点儿荤油,香料,在火上一烤,香气四溢。   闻着就叫人流口水。   男儿们在炭火前坐着,姑娘们坐在稍许远一点儿的地方,但互相能看见,也能说话。   见王韶之把这鱼儿颠来倒去的烤,窦余祐笑道:“一看就是烤给妙妙吃的,咱们原先在扬州,偷了空儿抓些鸟,你头一个就弄给她,也不知道管管我。”   他也豁出去了,得让宋泽知道他们二人的交情。   王韶之笑笑,等到把鱼烤好,生怕她烫着,先把鱼取下来放在盘子里,又把鱼头夹掉才端给去窦妙。   “也不知道咸淡,我估摸着放的。”他很自然的给她倒碗茶放在手边。   另外两个姑娘面面相觑。   不过她们都知道窦妙自小就与王韶之认识的,虽然窦慧觉得不妥,可窦余祐都没发话,她也不好冒然提醒,不过瞧这二人默契的样子,像是一早就如此了。   窦妙端起盘子吃了一口,笑道:“正好呢,这鱼就得淡了才好,咸了就夺其鲜了。”   王韶之道:“我再去给你烤一条。”   她点点头。   宋泽冷眼旁观,见王韶之细心伺候,却是满心鄙夷,原来是用这等奴颜婢膝的样子赢得她的心!他也不曾想到窦妙居然喜欢这种调调,她到底是嫁男人还是挑奴婢?   窦余祐道:“世子,小心你的鱼。”   他低头一看,只见尾部已然焦了。   旁边王韶之施施然又拿了一条鱼来烤。   宋泽往前看去,窦妙小口吃着鱼,面色恬静,一点儿没有小女儿娇羞的样子。   他忽地笑起来,一个女人真喜欢一个男人,恐怕不是这种态度罢?   刚才那二人浑似一个主子一个下人。   他心情又好了。   窦余祐的鱼给了两位堂妹吃。   过得会儿,王韶之又走过去。   “妙妙,这鱼我放得更淡了一些,也烤的更久,你尝尝,有没有好吃些。”他端到她面前,见她嘴上沾了油脂,微微泛着光,心里猛地一跳,异样的有些难受。   窦妙用筷子夹了半条去,笑道:“剩下的你吃罢。”   王韶之说不出的高兴:“好。”   两人共用一条鱼,显示他们之间的感情。   宋泽盯着窦妙看,她脸上仍是一点儿没有羞涩,倒是王韶之一双眼眸闪闪发亮,男人对男人最了解不过,他确实喜欢窦妙。   可她呢?   恐怕她自己也不知。   他解下玉笛,横在唇边吹起来,悠扬的声音直升上天空。   优美动人。   众人都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东西,侧耳倾听,便是连窦妙,也把筷子停住了。   他的笛艺一向出众,无人匹敌。   起先是轻快,只渐渐却苍凉起来,令人像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,夜幕降临,天阔阔,野茫茫,便是天上星辰,也闪耀着暗淡的光,明明灭灭,像是一盏烛火。   窦妙忽地想起他说的话,他去了大同历练。   不然年少轻狂的他,可能不会有这种体验,吹不出这样的意境。   她眸子往他脸上打了个转儿,可就是他吹得再好又如何,她才不理他呢。   她又拿起筷子。   笛声戛然而止。   宋泽眼眸微微眯着,只觉得窦妙可恶极了,明明刚才见她欣赏的表情,一转眼又翻脸不认人。   窦余祐赞叹道:“当真不枉此行!”   立在他身边的王韶之却有些挫败,宋泽有才情,他没有,别说吹笛子,他琴棋书画没有能拿得出手的。   可窦妙样样都厉害,在这一点上,她与宋泽兴趣相投。   也不知她会不会不够坚定。   众人过得会儿便回去了。   除了吃掉的鱼,还剩了好一些,窦余祐使人拿去厨房,叫着晚上当菜,宋泽仍没有告辞,随他们一同去见过老夫人,老夫人笑着看他:“世子就留在这儿吃晚饭罢。”   宋泽笑道:“只怕打搅。”   王韶之心道,怕打搅,还厚着脸皮跟上来。   “不过添双筷子的事情。”老夫人很客气。   既然做了客人,窦余祐也不好抛下他,几人出来,宋泽见到庭院里摆着石桌石椅,还有棋盘,心下一动道:“听闻二姑娘棋艺非常,还请让我见识见识。”   吃了笛子,这回又想显摆棋艺?   窦妙并不拒绝,叫他一次死心。   “好。”她当先坐下来。   窦余祐都来不及拦。   除了窦慧一早告辞外,众人都围过去看。   对弈极为讲究,高手过招,一步错便会导致全局崩溃,不过这二人实力相差不小,因窦妙虽称琴棋书画精通,然这棋却是最为弱的一项,她不够缜密,论到布局,着实差了宋泽一大截。   最后自然是惨败。   宋泽咄咄逼人,只想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,她是一盘都没有赢到。   窦妙站起来,大方道:“宋大人棋艺精湛,我甘拜下风。”   宋泽面上微露得意。   他看向窦妙,希望在她眸中能见到那么一点儿崇敬。   然而没有。   别说向他请教了,她多余的字一个没说,转身就走了。   宋泽低头看着棋盘,刚才的得意一扫而空。   他未免气闷,一个人出了门。   走在田埂上,见到脚边的石头也觉碍眼,一脚就踢了出去。  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来。   抬头看着远山,他叹一声,与邓戎道:“像我这样的身份,恐怕京都的姑娘没有几个不肯嫁的。”   邓戎道了声是。   今儿他这主子一会儿吹笛,一会儿下棋的,尽显能耐,也没能赢得美人儿的心,这会儿是气闷了,可明知道她不肯,又何必呢?他替主子忧心,天涯何处无芳草。   “既然窦姑娘不愿,世子便罢了。”他相劝。   宋泽摇摇头:“我不明白。”   他比起王韶之,千好万好,怎么窦妙就一点儿没看上他?   “我今儿可有哪里做的不对?”他疑惑。   他希望窦妙亲口答应嫁给他,所以才显露才华。   其实若换作别的姑娘,哪里要这么费心,他光是露个脸,笑一笑,只凭他的身份,那些人都愿投怀送抱的,可在她面前,这一点儿行不通。   邓戎看他苦恼,想一想道:“世子,您今儿下棋就不该不给窦姑娘面子。”   “哦?”宋泽惊讶,“难道我该故意让她?”   “是啊,姑娘家都喜欢对自己好的,您这样一味的赢,谁也不乐意。”邓戎在旁边瞧着也没意思,自家主子得意洋洋,那窦姑娘是一输再输,谁还没有点脾气?   要他都不高兴。   宋泽道:“可她不像是喜欢别人让的。”   窦妙清高,他要是让了,她只会觉得自己看不起她。   那样,可能下了一盘就不下了。   听他这么说,邓戎也有点儿拿不定主意。   女人心,海底针。   宋泽没有得到答案,走了走又回去了。   老夫人听得下人禀告,知道今儿钓鱼时的事情,暗道这王韶之对窦妙有情,她一早也听说了的,只他那家世,也不可能结亲,且又是窦余祐好友,老夫人便没管,不过这宋世子,当真是有些奇怪。   难道他也是看上窦妙了?   老夫人心想,若是舍去窦妙当皇后的可能,做个雍王府儿媳妇倒也是一桩美事,可问题是,宋家可能答应?   那头周老夫人又怎么说?   老夫人头疼,且先看看罢。   她照样请了宋泽吃饭,不过男女不同席,那头三个男儿是一起吃的,吃完了,等宋泽告辞,窦余祐与王韶之道:“今儿你看见了,妙妙一点儿不理世子,你可安心了。”   王韶之叹口气:“可世子想娶妙妙啊,我看我回头得与哥哥说说,要是能叫你父亲答应,我还是早些娶了妙妙。”   非得带她回家,他才能真的安心。   窦余祐点点头,一拍他肩膀:“好,咱们一处使劲,不信铁杵不能磨成针。”   王韶之感动。   两个人又互相敬了酒喝,有点儿醉醺醺了才去歇息。   窦妙今儿也累了,早早上床。   只没料到,夜半三更的又叫人捂住了嘴,但这次她有心理准备了,狠狠瞪了宋泽一眼。   宋泽放开手道:“我有事情问你。”   “白天你不问?”窦妙道,“你要再这样,别怪我跟你鱼死网破!”   什么要挟,见鬼去。   看她这表情活像个伸出爪子的野猫,就要给他狠狠来一下,宋泽嘴角挑了挑,轻声道:“我最后一次来,所以你得好好回答我。”   听他以后不来了,窦妙勉强道:“回答什么?”   “我今儿吹了笛,也下了棋,你心里真不佩服我?”宋泽刚才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,为今儿的事情,他弄不明白,他向来自负,且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,不知道哪里出错。   窦妙瞧他一眼,什么乱七八糟的,他就来问这个?   傻子罢?   “你这些学得再好,与我有什么关系?我是能得银子,还是怎么的。”窦妙道,“再说,这世上,学得好的人多呢,你就差我两句夸奖?”   宋泽差点背过气去。   感情他真的白费功夫了。   “那你喜欢王韶之吗?”他单刀直入。   窦妙吓一跳,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:“关你什么事儿?”   “你要说句,你真心喜欢他,见到他就不知道怎么办好,就想急着嫁给他,我或许可以考虑下,打消娶你的念头。”宋泽盯着她瞧,“你莫说假话,不然我一眼看出来。”   窦妙嘴巴张了张。   两个人面对面,大眼对小眼,好像僵持住了一般。? ☆、026 ?  这可能真是窦妙的弱点。   她虽然想马上说出口,叫宋泽完全死心,然而她却不能骗自己。   王韶之是好,打小就对她好,这种好,像是刻在了骨子里,可要说她自己对王韶之有多少感情,恐怕更多的乃是友情,因她从来没有过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”的思念,也没有一颗心砰砰乱跳的悸动,她只是觉得跟王韶之在一起很舒服,她想嫁他,也是因为知道,嫁给他,她的人生才能如同她自个儿可以接受的那样,自由自在。   而王韶之喜欢她,娶她,乃是双赢。   是以,宋泽把她问住了。   在短短的瞬间,她就叫他看出了破绽。   他笑起来,身子往前倾了一些:“既然你不喜欢他,为何却愿意嫁给他?为钱,我王府多得是,你要多少?”   窦妙啪的一巴掌扇过去。   他抓住她胳膊,面色变得严肃起来:“我是认真问你,你嫁人,总得图些什么,你图王韶之什么?”   窦妙一字一顿道:“不关你的事,你给我滚!”   “图他像个下人?”宋泽冷笑,“你要多少下人,我明儿就送过来。”   窦妙撇过头去。   宋泽不愿放弃,她既然不能因为自己的容貌,才华,家世折服,那必定有别的可以叫她回心转意,这别的原因就藏在王韶之的身上,他必须要问出来。   “你回答我,你到底为何要嫁给王韶之?”   窦妙道:“你再问,我就喊人了。”   宋泽道:“喊罢,我正好掳走你,等两日回来,便迎娶你进门。”   窦妙被他逼得没法子,咬牙切齿道:“他对我好,他不会纳妾,也不会对我有那么多要求,行了罢?”   谁都知道,女人嫁给对自己好的,不会后悔,若是嫁个自己喜欢的,指不定就跟她上辈子的母亲一样,被伤得体无完肤,而她虽然没有那么喜欢王韶之,没有急着嫁给他,可她也会对他好的。   在她看来,两个人白头偕老,举案齐眉不难。   这世上,哪有夫妻真有那么多情情爱爱呢,情到浓时情转薄,背叛来,背叛去的倒是挺多。   所以,她嫁给王韶之有什么不对?   宋泽放开她的手。   原来就为这个,不纳妾,专心喜欢她,没要求,他暗道,怎么有这样的姑娘,这些东西能当饭吃吗?京都谁不看重家世才华,她非得要反其道而行。   可也叫人觉出她的憨来,一直以为她聪明,可这傻在骨子里呢。   宋泽有些想笑,说道:“这有多稀奇,我也一样能做到。”   窦妙怀疑的看着他:“你没通房?”   这些富贵人家,那些公子哥儿年纪轻轻都有通房,便是没有,以后也少不了,她家里几个都是明证,等过两年,他哥哥必定也得备两个,所以宋泽怎么会没有?   看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。   宋泽面色微微发红,干咳一声道:“我在西北也没空想这个,如今不是才回京都吗,母亲倒是送了好几个丫环,不过我没碰,你那么介意,我自然可以不要通房。”   他挺坦诚的,窦妙没料到他会答应,她怔了怔道:“你何苦非得娶我,委屈自己不是?你大可以找个贤惠大度的,也合适你世子的身份。”   宋泽沉默。   他的面上露出了些许悲伤,半响淡淡道:“当年母亲因皇太后的旨意嫁给父亲,父亲却并不喜欢,二人在人前演戏,在府中冷眼相对,我母亲郁郁而终,临死前万般叮嘱,令我须得娶个自己喜欢的。”   窦妙动容,原来他也有这等伤心事。   “京都姑娘那么多,你要找个喜欢的不难。”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执拗,也不知宋泽为何会看上,她很不符合时下大家闺秀的标准。   宋泽道:“可我就是喜欢你。”   他眸中有几分温柔,浅浅笑着看她,没有半分遮掩。   这样的夜晚,有这样动听的情话。   窦妙的心一跳,他不蛮横,不嚣张的时候,也还是吸引人的,她的脸不由自主得红了起来,低头道:“我不能嫁你,我已经答应王韶之了,我跟他那么多年感情,还请你成全。”   哪怕不是深深的爱情,她还是愿意嫁给王韶之。   话说到这个地步,她还是不肯。   即便宋泽脸皮再厚,也免不得有几分伤怀,他不甘心就这么走了,突然一伸手把揽在她怀里。  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。   可一想到万一惊动丫环,她们看见这一幕,她不嫁都得嫁了,当下只能闭上嘴。   他紧紧的抱着她,她身上有淡淡的女儿香,又软软的,叫他难以放开手。   水到渠成的事情,为何她非得不肯呢?   说要他成全,那谁又来成全他?   窦妙用力掐他的胳膊:“你放开我。”   本来谈得好好的,他又露出了真面目。   果然不嫁是对的。   宋泽吃痛,松开手,他冷着脸道:“我走了,咱们以后再见。”   好像一阵风似的,他就不见了。   窦妙呼出一口气,以后她睡觉得在窗子后,门后挂个铃铛,这样一来人,她就能知道,不过他说最后一次,应该不会来了罢?要是反悔,她得藏个匕首捅他一刀。   她睡下来。   岂料,往后的日子倒是太平,一直到她回京都,等到秋天,他都没有出现过。   而这时,提亲的人也多了,窦妙这时又庆幸上回有秦家的事情了,因出现过个秦三公子,张氏的眼光再也低不下来,觉得她以后的相公不能比这差,可事实上,哪有这么容易。   张氏忍不住就唉声叹气,见到窦妙,有回还说两句,但是一家发愁一家欢喜,窦慧的终身大事却定了下来。   说起这桩婚事,还是周老夫人牵线的,那胡家也算是名门,就是早几年前有些不济,但今年胡大老爷在湖南做出了很好的政绩,皇上大笔一挥,升他做了工部左侍郎,巡抚江西,真正的封疆大吏,那胡三公子也不错,颇有才华,要说有个缺点,就是年纪大一些,拖到二十三岁才成亲,但有个举人的功名,这也算不上不好了。   故而就是那么清高的赵氏,每日都忍不住的笑容满面。   张氏见到了,心里更得长刺。   两家定了日子,在明年三月二十八成亲。   是以从秋天开始,窦家就开始准备嫁妆了。   这是大事儿,都要商量,这日老夫人就说起良田,分上个两顷田给窦慧,那是窦家五分之一的田产,张氏听得眼红,酸溜溜道:“母亲对慧儿就是好。”   老夫人笑笑:“以后妙妙出嫁,也一样的。”   张氏吃了一惊。   这有点儿出乎她意料,毕竟窦妙这身份摆在那儿,向来嫡子与庶子又有区别,她其实觉得窦妙以后能得个一顷地都算够可以了,可老夫人居然说一样。   她大喜过望,笑得合不拢嘴,但想到窦妙的婚事,又有些失落,问老夫人道:“表姨这等本事,何时给妙妙也寻个好夫婿呢。”   老夫人笑道:“急什么,等慧儿嫁了人再说,妙妙这等出色,你还怕没有?”   这段时日,众人来提亲,只要张氏不肯,老夫人都没有意见,张氏忽然心想,老夫人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们二房这般好了?虽然也不能说她不公平,可手心手背,总还是不同的。   她有些受宠若惊。   等到窦光涛回来,她笑眯眯道:“今儿母亲说了,妙妙嫁人,也有两顷地做陪嫁呢。”   “哦?这是好事儿啊,我就说母亲疼妙妙。”窦光涛也很高兴。   张氏闻到他身上有些酒味,奇怪道:“你今儿出去与人喝酒了?”   “是,回来的时候遇到休朗,就去喝了几杯。”窦光涛笑道,“一会儿我就不吃饭了。”   休朗是王韶应的字,张氏眉头皱了皱:“最近相公常与他喝酒呢,都说些什么?”   她怕王韶之借用亲哥哥来说服窦光涛。   毕竟窦光涛才是一家之主,万一他答应了,她就一个女子,也不能太过强硬。   窦光涛笑道:“也就寻常衙门的事宜。”   听起来没提这个,许是王家死心了,最近也不曾过来,张氏松了口气。   京都的天一入秋,渐渐就冷起来,很快便到了冬天。   皇后靠在床头,听见扫地的声音,沙沙的,轻轻的,她微微叹口气,觉得自己像是地上的落叶了,了无生气。   “娘娘,五皇子来看您了。”金嬷嬷笑道,“一早儿就等着,奴婢说娘娘睡着呢,如今是第二回来了。”   皇后也露出几分笑意。   五皇子穿着身玄色的袍子走过来,恭恭敬敬给皇后行了一礼,问道:“母后,您可舒服些了?”   他的脸上竟满是担忧。   皇后摸摸他浓密的头发:“母后一直好好的,怎会不舒服。”   “可是他们说……”五皇子咬着嘴唇,又不敢说了,“母后没什么儿就好。”   皇后眉头皱了皱,看向金嬷嬷。   金嬷嬷心里咯噔一声。   难道是有人在五皇子面前说了皇后娘娘身体不好?不然五皇子不会一来就这等忧愁的样子。   这些作死的,一会儿她非得去收拾不可。   皇后勉强提起些精神,与儿子说笑。   看母亲笑声不断,甚至还吃了不少东西,五皇子放心了。   他们都是胡说的,母亲好好的,怎么会死呢?   他满心高兴的去春晖阁听课了。   等到五皇子一走,金嬷嬷就发飙,吩咐人去查一查。   皇后叹口气:“总归瞒不住的,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,只可怜烨儿,他小小年纪要没了亲娘。”她拿起帕子抹眼睛,说不出的伤心,自己命苦,先是没了大儿子,如今她也活不长了。   只是,她的儿子,她必得保全住,还有他们周家,绝不能叫那狐狸精占了便宜!   那贱人当真以为皇上真心喜欢她呢?不过是占着几分姿色,他心里那人,谁也抢不走她的地位。   皇后面上浮现几分凄凉。   原先她深恶痛绝的,此番却只能靠着她了。   想起周老夫人说的,皇后叫金嬷嬷拿纸笔来,亲手写了一封信,叫她送到周家。   眼瞅着就要开春了啊。? ☆、027 ?  就在此时传出一个消息,皇上宣了所有皇子回京过节,父子叙叙旧情,这事儿算不得奇怪。   燕国开国皇帝留下的规矩,这皇子一旦到了十三四岁,都是要封为亲王,住到藩地去的,故而除开太子,成年的皇子们几乎一辈子也与父亲见不了几面,但有些念亲情的皇帝,每隔数年都会团聚一次,也是常情。   只不过因为还未立太子,这些皇子们归来,多少使人带了些猜疑,也蒙上了层神秘的面纱。   老夫人这日就在与窦光辅说话。   “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,这节骨眼上,叫人担忧。”她自然已经做了决定,想让窦妙入宫,可看现在的苗头,有些摸不准,假使皇上立了别的皇子为太子,窦妙也就没有入宫的必要了。   窦光辅道:“再看看罢,反正选秀尚早,还有半年。”他顿一顿,有些犹豫的道,“母亲,这事儿,是不是跟弟弟说一下?”   毕竟窦妙是窦光涛的女儿,可他还一无所知呢。   老夫人叹口气,她对那庶子很是了解,人是老实本分的,就是不知道变通,假使告诉窦光涛,依他的性子,定不会答应,毕竟他很疼爱女儿,然而,如此好的机会,岂能不试一试?   “咱们窦家不必以前,妙妙若能争得光,祖宗也会高兴的。”老夫人缓缓道,“你莫插手,以后我自会同他说的。”   窦光辅便没有再提。   转眼就到新年了,依礼数,张氏虽为庶女,那也得回娘家拜个年,走个过场,只今年张老夫人唐氏亲自使人传话,说想看看两个外孙外孙女儿,因张氏心里痛恨这个母亲,很少带孩子回去,就是窦光涛,她也不愿他去。可这回唐氏很坚决,还说张怀云一家也会来,言辞间又是在拿捏她。   张氏没法子,只得屈从。   听说要去外祖母家,窦妙有些奇怪,多多少少受了张氏影响,她对那外祖母一点也不喜欢。   “怎么今年要去了?”她问。   张氏笑笑道:“总归是你外祖母,难道一辈子不见了?去去就回的。”   窦妙哦了一声。   她观张氏表情,直觉是有事儿,不过才过了年,年初三还在喜庆的日子呢,她也不跟张氏过不去,没有追问。   一家向老夫人告辞,坐了轿子前往张家。   张家比起窦家,又是不如了。   故而当年窦光涛便是庶子,张氏也是高攀了的。   后来张老爷子一死,只剩下一个儿子有些出息,在温州任知县,妻儿也都在温州,大儿子已经成婚,娶得是温州同知的女儿,至于张家二老爷,到现在都还没考上举人,在家中吃闲饭。   便是因这样,老夫人对张氏也高看不起来,这就是现实。   娘家不行,丈夫不行,腰杆就挺不直。   到得门口,几人下了轿子。   夫妇两个走在前面,窦余祐轻声与窦妙道:“今年上元节,我带你出去玩。”   那么早,还有好几日呢。   窦妙道:“我没什么,就怕爹跟娘不同意。”   上元节,京都家家户户都要挂花灯,几条街道灯火通明,没有那日更热闹的节日了,她刚刚来京都也看过,只又长了两岁,不知道父母同不同意。   “包在我身上。”窦余祐道,“大不了我偷偷带你去。”   他一张脸,什么都写在上面,这么急吼吼的,肯定是受人所托。   窦妙没有戳破他,只道:“你要是说服爹娘,我便去。”   窦余祐喜不自禁。   众人很快就到了上房,唐氏穿一身茄花紫团福的棉袄棉裙,头上带条褐色明珠抹额,面孔只是略微板着就有几分严苛,他们上前行礼,窦妙叫了声外祖母。   唐氏竟然拿了红包出来给她与窦余祐,微微笑道:“去年也没来,瞧瞧你们两个,长那么大了。”又看窦光涛,“姑爷还请坐。”   窦光涛却是先跟二老爷张固,张怀云的丈夫金扬见过了,方才谢一声,坐下来。   比起自己这个女儿,女婿实在是懂礼貌多了,不像张氏,浑似欠了她银子,拉着一张脸。   唐氏笑道:“世英,英明,静儿,你们还不来见见余祐跟妙妙呢。”   那三个都是张固的孩子,二男一女,最大的张世英今年十九了,女儿张静还小,十三岁。   窦妙也见过两回,算不得熟悉。   张静上下打量她一眼,忽地上前拉着她的手道:“表姐,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,我刚才都不敢认呢。”一边说一边拿手捅了捅自己的大哥,“大哥,你看是不是?京都就没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了。”   那张世英生得像他母亲刘氏,肤色微黑,浓眉大眼,长得也算不差,闻言淡淡笑了笑道:“表妹不一直这样吗,大惊小怪的。”   他早年见过窦妙,就觉得她生得美,只年纪还小,没长开来,比不得他身边的通房娇媚,他当时正沉醉在那温柔乡里,故而也没有把窦妙摆在心上,渐渐就忘掉了。   只没想到,此番再次见到,她美得更加惊人了,他忍不住就想,也不知娶了她,洞房夜会是何种滋味?   他一双眼睛在自己脸上游移,慢慢的往下挪。   窦妙只觉浑身有蚂蚁在爬,那油腻腻的目光叫她说不出的恶心,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退,半边身子躲在窦余祐的身后。   可在张世英的眼里,她娇羞的样子越发动人,他喉咙滚了滚,一口口水咽下去。   刘氏看在眼里,笑道:“静儿,妙妙可是咱们京都的大才女呢,她难得来,你正好向她请教请教。”   张静听了,忙道:“是啊,表姐,咱们去书房罢,我给你看看我写的字。”   对于姑娘家,窦妙还是不太排斥的,便同她往外走去。   张氏有些儿待不住,扪心自问,她是一点儿不想回张家,看见窦光涛与张固说话,她走到边上,问妹妹张怀云:“你最近过得可好?阿月跟阿琥呢,怎么没带来?”   张怀云有几分忧愁:“阿琥病了,阿月向来喜欢他,在照看他呢。”   张氏忙道:“那你得早些回去,阿琥还小呢,阿月才几岁,知道什么?”   “本也是很快走的。”张怀云看着姐姐,笑一笑,“今儿看到姐姐,姐夫,余祐妙妙都好,我也为姐姐高兴。”   不提别的,张氏是算过得不错,可自己妹妹就差远了,不由黯然。   张怀云安慰她:“上回那件事之后,相公对我一直不错。”   没打她了。   张氏松了口气,她转头看了一眼金扬,只见到他那脸,心里头却是一阵恶心,狗改不了□□,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对妹妹动手!只可惜投鼠忌器,她一直都没有好的法子对付他。   她面色有几分阴沉。   耳边听得张固说起自己的儿子张世英:“世英明年必定能考上举人,连夫子都夸他的。”   她嘴角露出些不屑。   那张世英好色,十四五岁就知道睡身边的丫环了,偏偏刘氏疼爱他,也不管,还给他瞒着,后来唐氏知道也晚了,这男人一旦碰了女人便不可能罢手,索性就专门指定了两个通房服侍。   就这样的人,能有什么出息?且不说指不定还像那张固呢,一辈子不能中举。   窦光涛出于客气,也夸了张世英几句。   唐氏则问起窦妙来:“听说还没有定亲?”   张氏笑道:“也不急,等到家里大姑娘嫁出去了,再慢慢挑,不过来提亲的人却是多,光是年前就好些个。”   说到女儿,她忍不住有些得意。   唐氏眸色沉了沉,她有两个嫡女,两个庶女,四个女儿中,唯独张氏是最狡猾的,当年凭借着自己的本事,勾搭上了窦光涛,入了窦家,如今夫唱妇随,也是一番好本事。   眼见她过得越来越好,听传言,那窦光涛好似又要升官,而她两个嫡女却还过得不如张氏,要说这心里,自然是不好过。   然而,今日她却是有目的的。   “世英也是还没挑到合意的姑娘,我瞧着妙妙与他站一起,胜似一对璧人呢。”唐氏看张氏,“都说亲上加亲,不失为一桩美事。”   她说得很是自然,一点儿不觉得不妥,可张氏听在耳朵里,整个人都呆住了。   说什么呢,竟然要把窦妙许给张世英?   她是疯了!   他也配?   张氏怒不可遏,差点儿就要骂出声来,可当着众人的面,不好这么发作,勉强压住火气,淡淡道:“母亲,您这话都叫我不知道怎么答了,虽说亲上加亲,可真正儿表妹嫁给表哥的可不多。再者,世英比咱们妙妙大了五岁,我瞧着是有点太大了,再说,像世英这样的孩子,怎么也得娶个嫡长女呀。”   明显是不肯,唐氏笑起来:“也是这么一说,瞧瞧你这么着急。”   一旁的刘氏,脸色已经不好看。   张氏是个庶女,也不知道得意什么?他们家一个嫡子娶窦妙,已经给了她面子了!   她冷笑一声:“这么大便算大了?我看姑爷不也比你大了五岁吗?”   张氏脸微微一热,她急着反驳,竟疏忽了这一点。   唐氏不满的瞧刘氏一眼,做什么事情都不能着急,这儿媳妇难怪做不成大事,养得儿子也好不了,要是张世英能考上举人,她能让这孙子娶窦妙?   他们这儿勾心斗角的,门外突然一个婆子急匆匆过来,叫道:“不好了,大少爷脑袋破了!”   刘氏大惊,忙道:“怎么破的?”   婆子支支吾吾,瞧张氏一眼:“表姑娘拿花瓶砸的。”   ? ☆、028 ?  原来张世英见到窦妙之后春心荡漾,知道她同妹妹去了书房,就坐不住,想着会会自个儿的未婚妻。   因张氏来之前,张家就已经聚在一起说过这事儿了,刘氏觉得十拿九稳,故而还告诉了张世英,那么,两人都要成亲的,他觉得去亲近一下更是人之常情。   谁想到,窦妙不好惹,他才走近一点,就被她怒斥,张世英的脾气也上来了,仗着在自己家,非得要拉她小手,结果就被花瓶砸了。   窦妙这力气使得也不小,打得他头破血流。   张静吓得哇哇大哭。   下人们听到动静,忙去请夫子,一边就有婆子来禀告。   刘氏听说儿子受伤了,脚不沾地的就去看了,窦妙打了人,没留在犯案现场,这会儿来了上房。   唐氏看她神态自若,一时只当是有误会,哪有姑娘家动粗还一点儿不害怕的。   她问道:“妙妙,到底怎么回事?”   张氏担心女儿,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,也拿眼睛瞅着她。   窦妙道:“他想抓我手,被我打了。”   张氏惊呼起来:“什么,世英他竟然敢……”   大庭广众之下,窦妙把张世英的恶行说出来,叫唐氏面上无光,不止是唐氏,张固也很是生气,他恶狠狠瞪着窦妙道:“你胡说什么,我儿子岂会做这种事!”   窦妙道:“怎么没做,不信你们去问表妹。”   其实张世英一向好色,家里哪个不知,可这种事儿背地里说说,或者长辈教训晚辈,都可以提,但是窦妙这样说出来,他们是绝对不会承认的。   唐氏沉着脸看向张氏:“一早就知道你宠惯了女儿,谁想到竟到这个地步,女儿家怎么能动手打人呢?有什么事情,该先知会长辈才是。”   张氏的脸色一下子青了。   还怪在她女儿头上了,明明是她孙子不要脸!   窦余祐也听不下去,大声道:“外祖母,刚才您听见了,表哥是要欺负我妹妹,难道还能等到先告诉大人不成?当然要先阻止他的,妙妙哪里不对?要是我,我也揍他!”   “一个个都无法无天了。”唐氏喝道,“你怎么教孩子的?”   她一味的责怪张氏。   可张氏岂会屈服:“姑娘家名声最是重要的,妙妙要不是逼于无奈,也不会打世英。”   唐氏眉头皱了皱,暂时没有再发作,使人把张静找来。   “你好好说。”   张静刚才受到惊吓,哭了好一会儿,这时低着头道:“其实只是误会,哥哥是来书房拿东西的,正好撞到我跟表姐,也不知怎么回事,表姐绊了一下,哥哥想去扶,表姐以为哥哥不安好心,就,就拿了花瓶……”   “看看,我就说世英不会做这种事。”张固瞧着窦妙,“是你自己想歪了。”   窦妙道:“横竖他们亲兄妹,想怎么说就怎么说!”   张静委屈道:“表姐,我哥哥是好人啊。”   窦妙挑眉:“那要不要我的丫环也来说一下啊?恐怕跟你看到的不一样。”   张静道:“她们那会儿都在外面,自然是不清楚的。”   张家的书房小,她们进去,服侍的人都在外面候着,除了给张静磨墨的丫环。   窦妙冷笑起来。   难怪母亲不愿带他们来,这一家子着实是叫人恶心!   唐氏得了理,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:“既然是失手就算了,妙妙,你以后可不能这么鲁莽,这幸好是你的表哥,要是遇到旁人,可就得罪人了。”   窦妙听了想吐,她一向不是软柿子:“什么旁人不旁人,遇到这种人,我只嫌打得轻了,该把他打死!”   她杏眼圆瞪,手还插着腰,活像个小辣椒似的。   唐氏脸面都没有了,斥道:“你这样如何嫁人?”   “要嫁给这等人,还不如去死呢!”窦妙道。   唐氏脸一阵红一阵白,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泼辣的小姑娘,在心里暗道,如今别说张氏肯了,就是肯,她也断不能让张世英娶她,这要进了家门,家无宁日啊!   哪个能拿捏得了?   窦余祐想给妹妹助威,窦光涛朝他使了个眼色。   作为父亲,窦光涛虽然一直未发表意见,可看在眼里也知道定是张世英不对,只毕竟是岳母家,并不想闹得太僵,可他也待不下去了,朝唐氏,张固一拱手:“没想到会出这等事,当真打搅了,还等下回再来拜见。”   这是要走的意思。   两家今日聚一场,不欢而散。   唐氏也不太高兴,目的没达到,孙子还被打了,她淡淡道:“也罢。”   窦光涛这就领着妻子往外走。   等到张怀云也去告辞,张氏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,转头一看,原来妹妹的脸叫唐氏打了,只听唐氏道:“你就惯会给我添麻烦,我养你这个女儿有什么用,当初还不如养条狗!”   明着是骂张怀云,实则还不是借着她骂张氏吗?   只不过张氏如今的身份也是官太太,便是看在窦光涛的面子,唐氏也不好打骂,只能在张怀云身上出气。   张氏浑身发抖。   妹妹过得就是这般日子,可自己一点儿也帮不上忙!   她拿帕子抹眼睛。   窦光涛都不知道怎么了,忙问她。   她并不说,只道眼睛进了沙子。   窦妙看在眼里,微微叹口气。   母亲虽然势利,可对父亲并不差,她娘家那些事儿,若非必要,她都从来不麻烦父亲,只问题是,靠她一个人解决得了吗?上回就已经求到老夫人那儿了,以后怎么办?   她到家后,思来想去的,还是决定与父亲,哥哥说一说。   这两人都是粗线条,不提一下,一点儿不知道。   正好是过年,都在家呢,这日她趁着张氏去上房了,忙请了父亲,哥哥来院子里。   两人都很奇怪。   “是为姨母。”她把上回金扬打张怀云的事儿说了,“听说后来是大伯帮忙的,只是这金扬贪得无厌,下回指不定还要什么,难道咱们得把东西当了给他啊?可不给,姨母又很惨,早晚被他给打死了。”   窦余祐听了气愤填膺:“还有这种事,这还是男人吗?简直连猪狗都不如!”      窦光涛叹气:“你娘怎么不告诉我。”   “还不是怕父亲分神吗?”另外张氏因自己的出身,本来就有点自卑,娘家这些破事又是要让她脸上无光的。   窦光涛沉默。   他本也是个庶子,在家中并不受重视,可张氏嫁给他,待他是无微不至的,虽然有时候人贪心了点儿,别的却没有什么错处,夫妻两个也算恩爱。   他当真没想到唐氏一直在拿她妹妹对付她。   窦余祐道:“要不我找人把金扬打一顿?”   窦光涛眉头皱起来:“浑说,你一个读书人,怎么能做这种事?”他顿一顿,“你们两个孩子别管这事儿,为父自会想办法的。”   窦妙其实有些怀疑,她对自己的父亲再了解不过了,光风霁月一样的人,没什么城府,也不知道能不能办到呢,可他说的也对,她跟窦光涛两个尚且还是孩子,能做什么呢?   先看看罢,兴许他可以办好。   说完这事儿,窦余祐趁机就与父亲说:“爹,很快就要上元节了,到时孩儿带妙妙出去看看灯,行不行?”   这个节日,无论男男女女,都会出去热闹一下,也就是官宦富贵人家的规矩多一些,不准姑娘家出门,不过窦光涛向来疼女儿,笑道:“自然可以,妙妙去年也没去成罢?”   一下就答应了,窦光涛道:“就怕娘不肯。”   平日里来了客人,恨不得她日日出来,真有玩得,恰是相反,窦妙叹口气,要穿还得穿男儿身才好,哪怕一辈子不娶妻,还是自由自在的。   见女儿这落寞,窦光涛笑道:“没事儿,那日我带娘子也出去玩,只你们得早些回来。”   想必张氏经过上回那事儿心情不好,他正好同她去看看花灯,散散心。   两孩子听了,一叠声的说爹好。   三个人高高兴兴说得会儿话,父子两个就告辞了。   等到上元节,窦光涛果然说要跟张氏去看花灯,老夫老妻的,除了探亲访友,其实很久没有一同单独出去,听到丈夫这么说,张氏颇有些惊喜,作为妻子,哪里不希望丈夫对自己有心呢。   她忙忙得打扮一番,就跟相公出门了。   窦余祐拿了一套衣服进来给窦妙:“爹跟娘走了,你换上这个,咱们也出去。”   窦妙自然猜出来,是要她女扮男装。   毕竟今儿街上人多,若是姑娘家抛头露面太过显眼,打扮成男儿,就不会引人注意了,一会儿偷偷回来,也不会被张氏发现,她笑着拿过来,穿好了一看发现是小厮的衣服,当下叫道:“怎么不给我公子哥儿的!”   “今儿就让我当本公子的随从。”窦余祐一摆手,“走,伺候本公子出门。”   看他洋洋得意的,窦妙噗嗤一声笑起来。   这样的穿着,在窦余祐身后一站,便是从正门出去,都没有人发现。   二人也没有坐轿子,往东走,隔了一条小巷,就是街市,既然要看灯,自然是要慢慢走的了,只他们没发现,他们身后正尾随着一顶轿子呢。? ☆、029 ?  窦妙难得晚上出来,也有些兴奋,与窦余祐并肩走在一起,时不时得抬头去看。   花灯璀璨,好像星河落在人间,行人如织,好一番太平景象。   窦余祐看她脸上挂着笑容,自己也高兴,领着她从街头走到结尾,眼见她有些累了,指一指热闹处的小摊子:“妙妙,咱们要碗热羹,坐着歇一会儿罢?”   但凡这种节日,出来做买卖的也不少,京都小吃一向是闻名的,今日更是繁多,窦妙道好。   走得多了,也确实有些饿。   谁料将将坐下,王韶之来了,窦余祐露出惊喜的样子:“休泰,这么巧,你也来看花灯?”   “是啊。”王韶之道,“你一个人来的?”   说是这么说,眼睛已经在找窦妙了。   串通的那么明显,还演戏,她差点笑出声来。   王韶之见到她揶揄的样子,脸微微一红,可看她小厮打扮,唇红齿白,别有一番风情,他心里又欢喜,坐在她旁边道:“劳烦给我两碗羊杂汤。”   窦妙道:“我要了别的了。”   “无妨。”他笑笑道,“这家做的羊杂很好吃,一会儿你尝尝。”   不比姑娘,他们男儿家是时常出来的,自然知道什么东西最为可口。   窦余祐道:“你就只要你们俩的,我呢?”   只要妹妹一在,王韶之必定就把他忘了。   说什么兄弟情深,其实是见色忘义。   王韶之道:“你想吃什么,你自己要啊。”   窦余祐白他一眼,也要了羊杂汤。   大冬日里,吃这热乎乎的汤肴,最是过瘾,好像浑身的寒气都没有了。   三人说说笑笑,一边儿抬头看看灯。   离窦妙这样近,王韶之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,醉不醉人人自醉,脸上都浮起了一层红晕,他轻声与窦妙道:“妙妙,年前我写了篇策论,夫子夸了我。”   他在念书上资质浅薄,幸好愿意下功夫,夫子看在眼里,仍会鼓励一番。   窦余祐听了嘴角翘起来。   多大的人了,还想讨妹妹夸奖。   见他眸中满是期盼,窦妙轻轻一笑:“夫子都夸你,真厉害。”   王韶之心花怒放。   她这笑堪比烟花,稍纵即逝,可见到的人,无不惊艳。   江泉躲在暗处,瞧得这一眼,心道难怪娘娘要派他来探个究竟,要是这姑娘当真入宫,恐是必得皇上宠爱的,她现在还是装着男人呢就如此漂亮,别说再稍一打扮,得把人的魂魄都勾走了。   他打算回去复命,谁料到肩头忽然被人一拍,他吓得整个人都弹跳起来,回头一看,见是身后立着两个人,一个是咸阳王李煊,一个面容清俊不可方物,竟是雍王世子宋泽。   他忙低声行礼。   李煊性子开朗,与宋泽道:“我说是他罢,你还不信,我这几日在宫里三天两头的见到他,绝不会认错人。”   宋泽笑了笑。   “你一个少监来这儿作甚?”李煊好奇。   这江泉是他生母惠妃的心腹,寻常该是在宫里当差的,谁想到竟然到街上来了,还盯着什么人看。   李煊越发疑惑起来,想着江泉刚才看得方向,往前一瞧,正巧也见到窦妙。   他微微张了张嘴,指着她问江泉:“你在看她?”   满肚子的疑惑,一个没了根儿的看女人,想干什么呢?   宋泽听李煊一说,也瞧过去。   窦妙正仰着头看花灯呢,他眼角余光瞥到她旁边,她旁边坐着王韶之,好像痴了一样盯着她。   宋泽的脸色不太好看。   她一而再,再而三的拒绝自己,可对王韶之这小子却那么亲密,还未出嫁呢,竟然私自来见他,两个人还坐一起,扪心自问,他当真想冲上去,把她拖着带走。   可若是这样,她会怎么对自己呢?   他现在多多少少已经对窦妙有些了解了,她这人跟自己很像,一旦打定了主意,九头牛拉不回来,所以,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,他暂时不想再惊动她。   总是几年好友,看他目光闪烁,李煊便知道那二人有戏。   他盯着江泉:“还不说?”   江泉有些惊慌,他可是暗中出来的,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李煊,这李煊罢,虽说不是皇后亲生的,可皇帝挺喜欢他,仅次于去世的太子,又是自己主子的儿子,他一时不知如何应付。   “母妃派你来的?”李煊把他拉到僻静处,继续追问,“你一直盯着那姑娘作甚?”   这女扮男装向来就不安全,尤其是美人儿,仔细瞧瞧,总能分辨。   只幸好是晚上,不太引人注目。   江泉这回更是受到惊吓了,这个怎么也被他看出来了?   看他藏藏掖掖的,宋泽也上了心。   一个公公无端端出宫来偷看窦妙,要说里头没鬼,打死他也不信!   江泉央求道:“三殿下,您莫要再逼小的了!”   他这种人,都是靠着守口如瓶才得主子信任的,别说是李煊,就是皇帝,他也敢睁着眼睛扯谎啊,他甚至跪下来:“求三殿下饶过奴婢。”   眼见是不肯说的了,李煊只得放他走了。   可这疑惑仍在心里,李煊伸手摸了摸下颌,问宋泽:“本王瞧你好像认识这姑娘,哪家的?本王是许久不来京都,两眼一抹黑,也不知谁是谁。”   “是窦家的姑娘。”宋泽如实回答。   李煊想到窦妙的容貌,嘴角挑了起来:“这窦姑娘生得不俗。”   听他夸赞,宋泽心中警钟大响。   那王韶之再怎么近水楼台先得月,他也没有看在眼里,可李煊就不一样了,以他的身份,随时都可以向皇上求个恩典,娶了窦妙,他直言不讳的道:“她原是我意中人。”   李煊诧异,他转头看了宋泽一眼。   他面色少见的严肃。   李煊笑了:“有意思,本王可是听说你父亲有意与徐家结亲啊,怎么,这姑娘,徐琼还比不得了?本王这才一入京,就听到她才女之名了,生得也颇有几分姿色。”   宋泽道:“不瞒殿下,我与窦姑娘打小就认识了。”   “哦,原来是青梅竹马。”李煊刚才确实有几分意动,男人谁不喜欢美人儿呢,不过若把宋泽跟美人儿摆在一起,他当然要选宋泽,女人如衣服,他一旦得了整个天下,还差她们吗?   而宋泽早晚是要继承雍王府的,孰轻孰重,他很明白。   既然宋泽看重这姑娘,他也没有必要去抢过来。   李煊转移了话题:“今次本王带了好些美酒来,乃咱们咸阳特有的果子酿制的,父皇喝了都说好,还余下几坛,明儿本王送与你府上,叫你们也尝尝。”   宋泽却拒绝:“恐怕太过贵重,昨日父亲才得了蜀王送的灵芝。”   “哦?”李煊眉头挑了挑,“你父亲收下了?”   “自然没有,父亲说虚不受补,当时就还了。”宋泽笑道,“故而这酒,殿下还是先留着,若不嫌弃,哪日再相聚咱们喝一杯。”   不怪雍王谨慎,如今一直未立太子,他也不想站队,这么多年,也是凭着这样的行事作风才得皇上器重,李煊想到蜀王吃瘪的模样,笑了笑,他也是大意了,虽然只是酒,可雍王也不会接受的,且传到父皇耳朵里,不是好事。   他笑着点点头。   二人行了段路,临走时,宋泽相求:“还请殿下回宫时,探查一二。”   李煊知道他是说江泉的事情:“看来你还真上心了,也罢,本王回去便问问母妃,若是有消息,必会派人告知你。”   宋泽道谢。   这头窦妙还蒙在鼓里,过完年,又有数人提亲,除了不合张氏的心意外,都被她想法子把苗头掐掉了,后来一段时间,那是无人问津,张氏急得一觉起来,嘴上都起了泡,去庙里上了香,求了姻缘符给窦妙戴上,嘴里念念有词。   窦妙看她神神叨叨的,也有些愧疚,可这份愧疚并不值得她用一辈子来还。   所以,该怎样还是怎样罢。   等到她以后嫁给王韶之,尘埃落定,张氏不甘心也得甘心了。   说起来,这一个家多数还是得靠父亲跟哥哥,她一个姑娘,又有什么能耐呢,母亲非得寄托那么重的期望,幸好到得二月,有大好的消息,多少冲淡了张氏的忧愁。   通过考绩,窦光涛升官了,从主事升到了员外郎,虽然是从五品,但好歹也是升了半品的。   不过大老爷窦光辅也升了官,还升了整一个品级,这叫张氏又有些受挫。   看母亲如此,窦妙道:“娘,你怎不比比岁数呢,大伯父可是四十多岁了,咱爹才三十来岁啊,等到爹爹到那个年纪,不比大伯父差的。”   照这么个趋势下去,确实是,张氏听窦妙开解,又高兴起来。   家中两位老爷都升官了,客人们纷纷前来恭贺,家中少不得要摆宴席,转眼间,便是宴客的日子。? ☆、030 ?  这等时候,也是姑娘家露面,一展才华的好机会,不过窦慧已经定亲,窦琳还小,也唯有窦妙最是紧要。   张氏怕她不上心,亲自过来盯着她梳妆打扮。   窦妙却没怎么反抗,如今她阳奉阴违的本事可高了,只要不嫁人,面子上叫张氏舒服些,她都尽量满足。   两个人的矛盾不激发出来,对她才有利。   见女儿漂亮的好像天上人,张氏这心里也喜滋滋的,一手牵着她往外走,轻声叮嘱:“今儿是家里的大喜日子,你莫要叫为娘还给你操心。”   两位老爷升官,那真是鲜少有的好事儿,两家的亲戚都来了,到时庭院里的席面得摆得满满的。   窦妙道:“就是为爹爹,我也得乖啊。”   “怎么,为为娘就不行了?”张氏瞪她一眼。   她笑了:“怎么会,娘没看我最近那么听话呢。”   张氏哼了哼,是常出来见客人了,不过这言行举止总是有点儿古里古怪的,打量她不知道?只瞧着也没有合适的,她不想太逼迫她。   省得如相公说得,叫女儿又疯了,那她得往哪里哭去,所以便先麻痹着窦妙,叫她放松了,以后有未来好姑爷出现,她再一招把女儿给拿下。   两个人暗地里勾心斗角的,很快就到了园子里。   窦慧,窦琳已经在了,窦妙也跟她们汇合,一起接待来家中的姑娘。   何元祯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,如今窦慧也定了亲,何家与周家又重新走动起来,不过何三何四看到窦妙,仍是没什么好脸色。   因为何元祯到现在还没定亲呢,看谁都不满意,这都是摆窦妙所赐,她们也失去了窦慧这样一个好嫂子。   便是没走近,都能感觉到她们的怨气,窦妙自觉的避到旁边去了。   谁想到这回又进来两位客人,她往前一看,竟是张怀云跟她女儿金月依,她怔了怔才迎上去,叫道:“姨母,表妹。”   在印象里,好像没听母亲提起张怀云会来,但按照常理,她原是该来的,然而,真来了,却叫窦妙担心。   是不是金扬也来了?   “妙妙。”张怀云有些局促,今日金扬非得上门恭贺,她不想来,也央求金扬不要露面,可金扬一只手抓着金月依,硬是把她拖出了门口,作为母亲,怎么能不跟着来呢?   金月依瘦瘦小小的,脸色苍白,看起来很是怯懦。   有个这样的父亲,想必她过得提心吊胆,窦妙暗地里叹一声,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倒霉,做了金扬的女儿。   她想起母亲说得,为了儿女,张怀云根本也不好和离,她伸手拉住金月依的手:“姨母,表妹,咱们去亭子里坐坐。”同时吩咐香附把瓜果点心端些过来。   她这边遇到这二人,那边窦光涛就遇到了金扬。   扪心自问,自从他得知这位连襟的事情,已经对他恶心透顶了,只当着众位宾客的面,不好发作,敷衍两句,谁想到金扬还跟他勾肩搭背的,口里连道姐夫姐夫的,弄得好似很亲密一般。   窦光涛为人老实,一直忍着,倒是窦余佑忍不住,逮到机会就把金扬拖到园子里一处,厉声呵斥道:“你这肮脏东西,趁爷还没动手,滚出我家大门!”   他年少气盛,觉得金扬这人委实连猪狗都不如,自然是不把他当长辈的。   但金扬也不把他放在眼里,冷笑一声道:“毛头小子一个,还称爷呢?我是你姨父!便是你父亲还不敢赶我走呢,你算什么东西?”   他原本是来诚心恭贺的,还备了礼物,想着窦光涛升了官,总是亲戚,可被窦余佑这么一呵斥,他也不乐意。   窦余佑更不乐意,伸出拳头来:“你走不走?”   金扬笑了:“你来试试,你敢动动,爷正好教你。”   窦余佑当真朝他打过去,结果金扬这人专做坏事的,混子一个,窦余佑虽然有点儿功底,可哪里比得上金扬呢,这么一打,他就吃亏了。   二人动静闹得很大,正当拉拉扯扯的,走过来一个人,一拳就把金扬打倒在地上,他的鼻血喷涌而出。   金扬吃痛,拿袖子一擦脸,下意识就把平日里骂人的话道了出来:“哪个□□养的,敢打老子?”   窦余佑才发现竟是宋泽。   这日来了好些客人,没想到他也来了,应是才到罢?   他耳朵里听到金扬的话,嘴角一抽,也不知该欢喜还是担忧,这欢喜嘛,金扬惹到宋泽,必是要完蛋的,担忧嘛,他也是窦家的亲戚啊。   结果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呢,宋泽脸色已经好像寒冰一样,他看了金扬一眼。   金扬竟然忍不住抖了一下,暗道这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,居然有如此杀气,好像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,他已经有些后悔。   只宋泽没给他机会,一步上去,揪住他衣领,狠狠打了他一拳,   这下整个脸都好像开了染坊,红的青的紫的都有。   宋泽还没有消气,跟着还要打,金扬拼尽全力,忙连滚打爬的逃走了,凭着自己多年经历的事情,他觉得这人不好惹。   窦余佑讪讪然:“世子,此人乃泼皮,招惹到世子了,我给您道歉。”   “道什么歉?”宋泽揉了揉手背,“刚才你不也在与他打架吗?他是谁?”   说了这种话,逃得了今日,逃不了明日。   “说来话长。”窦余佑看他打金扬,也颇是解气,忍不住道出一些,“是我姨父,他这人着实叫人厌恶,我是恨不得打死他,只可惜我姨母了。哎,这种糟心事,不污了世子耳朵。”   二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。   路上遇到窦妙,原来金扬叫人打了,他回头就使人来找张怀云,命她回去,窦妙看她脸色,问了出来,当下就来寻窦余佑。   父亲一早叮嘱过,说他们还小,叫窦余佑别管这个事儿,可他没听,今日还在宴客呢,也不知道到底打成什么样了。   她得去看看。   结果果然看到哥哥脸上肿了一块,她叫道:“还真打了?哎呀,你怎么能动手呢!幸好没有出事,他是什么人,你怎么打得过他?”   说实话,她是怕窦余佑吃亏,金扬这种肮脏东西,她碰一下都嫌脏呢,何必与这种人动手?   可才说一句,她就看到了宋泽,脸色不由一变。  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。   一别数月,她以为宋泽终于想明白了,不再纠缠她,原本还有几分安心,谁料到他又出现在面前。   看到他好像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。   宋泽脸色沉了沉。   他想起李煊与他说的话,皇后娘娘看上窦妙,想选秀的时候把她弄进宫,可笑她还不知道罢?   她不知道最大的危机是什么呢,却光顾着提防他!   原本他来找窦余佑,便是想说这件事儿,可看到窦妙的反应,他忽然不想说了。   他倒是想看看,假使这一日当真到来的时候,她该如何呢?   王韶之可保得了她?   她向往的夫妻生活又该如何实现?   ? ☆、031 ?  “我没事。”窦余佑安慰妹妹,用手擦一擦脸,“弄脏了一些,幸好世子过来,把他打跑了。”   是宋泽打了金扬?   听哥哥的意思,好像还帮了他,她面色稍许柔和些:“多谢世子。”   宋泽道:“举手之劳,”他顿一顿,“你们姨父……”   那称呼一出来,同时赢得了兄妹两个的厌恶之色。   看得出来,他们都很痛恨金扬。   他便不再说了。   窦妙不想与宋泽待一起,见哥哥无恙,轻声叮嘱:“等会儿主动跟爹爹认个错罢,不然小心罚你呢。”   窦余佑应了一声。   眼见她走了,宋泽询问窦余佑:“窦姑娘可是要与王公子定亲了?”   这么大的事情,窦余佑不敢胡吹,虽然他想承认,可这事儿要被父母知道,尤其是张氏,不知得怎么责怪他呢。   他暗地里叹口气:“还不曾。”   宋泽看他脸色,猜测定是长辈不愿,他嘴角微微一牵,王韶之的家世,原本就与窦妙不配。   窦余佑此时却问他:“世子此前寻来,可是有要事?”   “也没什么事儿,只我与你们窦家亲戚算不得相熟,除了找你说话,也不知道找谁了。”宋泽既然决定隐瞒此事,自然不会再提。   窦余佑松了口气,他其实很怕宋泽是为窦妙而来,这样他又得拒绝宋泽,可对方毕竟是世子,得罪多了又不好。   如今听他没有别的目的,人也轻松了一些。   不过这事儿后来被长辈知道,窦光涛罚他在祠堂跪了一个时辰,老夫人倒不怪,只看到张氏,心里有几分不满。   张氏也心虚,没有骂儿子,另一方面,她今儿见到几位不错的公子,有心结亲,忙着跟窦光涛商量。   “吴家夫人在我面前夸了几回妙妙了,相公,这吴二公子品行端方,人也生得俊,他们吴家可是书本网呢,吴老爷此前也是封疆大吏,要不是被刘将军一事牵连,当年是不会贬官的。……空落了几年,现众人也知道是冤案,早晚要复起,相公,这可是好机会啊。”   不得不说,张氏还是有点眼光的。   确实这桩案子重新查实,听说皇上也有重新起用吴老爷的意思,不过,窦光涛心里装着一桩事儿,前几日王韶应与他喝酒,提起王韶之的事情,有意结亲。他当时是没有答应下来,可心里是意动的。   毕竟王韶之他看着长大的,人老实,如今也考上秀才了,他觉得这孩子不错,奈何妻子要求高,现在突然又出了一个吴二公子,要比起来,王韶之是真比不上。   然而,他想起那日上元节的事情,他哄了妻子一起去看花灯,结果在半途遇到窦余佑跟窦妙,为怕妻子发现,他忙拉着她转头,可他自己却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,因发现那日,竟然还有王韶之。   女儿男扮女装与他并肩走在一起,二人偶尔对望一眼,那王韶之眼里满是柔情蜜意,再看女儿,她巧笑倩兮,说不出的欢快。   可见那二人青梅竹马,指不定私底下还定了终身了!   难怪窦妙上回不肯嫁给那秦家公子呢。   故而窦光涛没有松口,说道:“也不着急,再看看,咱们妙妙,定然要给她寻个好人家,挑个她自个儿喜欢的。”   瞧瞧,多疼女儿,不止要好,还要她喜欢,张氏觉得窦光涛突然比她还要挑剔了!   这日之后,过不了多久,金扬突然上门来了。   听到他的名字,张氏心里咯噔一声,直觉准没好事儿,谁想到婆子道:“鼻青眼肿的,不知道多凄惨,跪在地上恳求,说今日必得见到夫人与姑娘,要姑娘救他一条命。”   张氏大吃一惊,忙使人把窦妙叫出来。   等见到金扬,果然是可怜,好像腿也瘸了,人也站不稳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磕头,叫道:“姑奶奶,二姑娘,可饶了我。小人不知道你们神通广大,往前得罪,是小人没长眼睛!二姑娘,你只要说一句饶过我,我什么都答应。”   原来借着张怀云要挟母亲,气势嚣张,现在居然那么害怕,浑不似一个人。   两人都摸不着头脑,可听金扬那么说,窦妙岂能放过机会,厉声道:“要我饶你不难,你今日就与我姨母和离,且两个孩子都归她管,放她走,往后再不可寻她麻烦,我就饶过你。”   “好好好。”金扬一叠声的道。   居然答应了!   张氏大喜,又满腹疑惑:“你是被鬼上身了?”   虽然相公升了官,可也算不得高官,不至于能让金扬这般恐惧。   金扬现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,谁想到自己会惹上一个大煞星,要知道上回那小子乃雍王世子,打死他都不敢骂人,便是憋死也得把话咽下去不是?   如今遭到报应了。   家里人除了他,哪个都被兵马司抓了关起来,说是有勾结匪徒的嫌疑,他去讲理,被揍得牙齿都掉了几颗,简直是没有王法!   可又能如何?   宋泽已经发话了,要他爬着去窦家求饶,二姑娘说饶了才行,不然下回他人头就得落地。   他能不来吗?   全家的命都被捏着呢,本是去求张家相救,可唐氏一听他惹到雍王府,哪里肯相帮,恼怒归恼怒,只叫他一个人承担。   他只得来了。   看他这副样子,窦妙忽然想起哥哥说的,宋泽打过金扬,难道是宋泽做得手脚,她问道:“是宋大人叫你来的?”   金扬不敢说,可不说就是默认了。   张氏奇怪:“哪个宋大人?”   窦妙道:“雍王世子,上回他不是得罪了世子吗?”   是有这么回事,可就因为被骂了一句,把人吓成这样吗?张氏目瞪口呆。   窦妙想明白了,却是一点儿都不惊讶,宋泽这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?再说,那金扬骂得那句,可是涉及到他母亲了。   而他母亲已经去世,想必他听了更是恼火,也就造成了今日的结果。   如今他们是渔翁得利,这点,她真得谢谢他呢。   “娘,还愣着做什么,快些与他去见姨母!”趁着这时机,两人赶紧和离,把孩子的事情处理好了,去官府公正下。   到时候他们就再也不怕这些威胁了。   张氏如梦初醒,连忙叫金扬起来,一同去了金家。   这事儿解决后,姐妹两个抱头痛哭,张氏拉着张怀云的手道:“先住在我那儿,挤一挤,等以后再寻了房子住出去。”   张怀云点点头,依偎在姐姐的怀抱,两个孩子都懂事了,平常看着父亲就很厌恶,一点留恋都没有。   不过要住在张家,还得老夫人同意。   张氏央求道:“便只暂时的,等儿媳得空就去找住的地方,我妹妹命苦,带了两个孩子,只能先……”   没等她说完,老夫人很大度的道:“就住着罢,也不用跟你们挤,后面正好空着一座小院,叫他们娘三个住。哎,我听着也伤心,他们是受苦了,你作为姐姐,该当照顾的。”   一点不满都没有,张氏觉得这段时间,老夫人待他们着实是太好了,都不由得愧疚呢。   然而,就在这时候,张怀云一家刚刚搬进来没多久时,燕国的选秀开始了,比起往年,竟然提前了半年。   ? ☆、032 ?????便是老夫人都很惊讶,其实窦妙入不入宫这事儿,她心里还没有真的决定下来,因上回皇子们回京,虽然在上元节之后,陆续儿都回了藩地,偏偏李煊留了下来。 这惠妃乃皇后死敌,她的儿子如今在京都,还在太子未立的情况下,那是一个极大的威胁。 所以她还有点观望的意思。 谁想到,一下子提早半年,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在背后推动。 老夫人就有些上火。 她是府中老人,也是最大的长辈,有点儿不对头,叫小辈们都看出来了,窦光辅最是了解,这日关上门与老夫人道:“母亲,现在便是要把妙妙嫁出去,只怕也来不及。” 老夫人长叹一声:“可不是,宫里肯定已经写了名册了,要真是皇后娘娘动手,她的名儿一早写上。” 窦光辅宽慰她:“所以娘您也别担心了,到得这一步,咱们只能听天由命,人算不如天算。” 老夫人拿手捏了捏眉心。 岂是这个理儿?分明是她没算过别人,她还在犹豫间,那人已经一刀切了下来,叫她避无可避。 现在是无可奈何了,只能叫宫中那人如意。 选秀的风声传出来,京都也有些沸沸扬扬,不过当今皇上并不好色,不像前朝几位皇帝,但凡到得选妃,只会惹得百姓惊恐,一时鸡飞狗跳,正当妙龄的姑娘好像不值钱的东西一样,哗啦一下就抛售出来。 所以即便张氏听闻,也不是很担心,因为按照惯例,皇上并不喜欢在京都官宦之家中挑选妃嫔,且他的喜好也更偏向于江南。 再者,他们窦家老爷才双双升了官,总觉得事情不可能撞在一处,张氏也就没怎么担心。 倒是窦妙相反,因她原本把自己的事儿进行的一帆风顺的,突然就听说要选秀,这让她生出一种不祥之感。 而事实上,她的名字确实被写上了册子。 李煊坐在宋泽对面,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案台:“母妃也在感慨母后雷厉风行呢,说母后在父皇面前说,她时日无多,希望亲手选几位妃嫔,将来能好好照顾父皇。” 看起来夫妻情深,只他们互相之间也明白,一早淡了,不过皇上看在多年情分上,答应了这个请求。 “你准备怎么办?”李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。 他既然一早知道,那么,就该当在此之前娶了窦姑娘,如今却是棘手了,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。 宋泽嘴角翘了翘,起身一拱手道:“下官想求殿下办一件事。” 没几日,就有礼部的小吏去窦家宣旨,说窦妙也在选秀之列,这不亚于是晴天霹雳,除了知情人,众人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,尤其是张氏。 虽然她从来都希望窦妙能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,叫她这个娘亲在别人面前长脸,可却不曾希望她入宫。 那是吃人的地方,谁都知道,但凡进去不得宠,一辈子就葬送在那儿了,不止如此,连与父母的面都见不到! 好一些,叫皇上看中了,可也不知道这好运能持续多久,稍有不慎,便是万劫不复。 张氏当着小吏的面不好叫苦,只等人一走,稀里哗啦就哭上了。 女儿都是母亲的心头肉,赵氏感同身受,虽然两人一向不合拍,可如今看到张氏这样子,赵氏心里也不太好过。 她知道张氏是把窦妙当天大的宝贝的。 “母亲,这还能挽救吗?”赵氏询问。 老夫人摇摇头,这时也有些后悔,不过转念一想,便是她当初不答应,可瞧这皇后的架势,却是不容人推却的。 想起当年那个眉眼弯弯的小姑娘,她在宫里,终究是变得不一样了。 也不知她这二孙女儿…… 她看向窦妙。 窦妙没有什么表情,她安静的坐在那里,像是无喜也无悲,唯有一双手出卖了自己,狠狠捏成拳头。 这该死的老天! 她在心里忍不住咒骂,她不贪求什么富贵,这辈子穿到这儿,原也不奢求什么,只想不被这封建礼教坑害,嫁给好相公便成,谁想到,竟然让她入宫! 这皇帝都多大年纪了,还要这么多女人作甚?还让不让别的男人讨老婆了? 一瞬间,她把能想到的坏话一股脑儿的在心里砸向皇帝。 见妻子哭成个泪人儿,窦光涛伸手扶住她肩膀,有心安慰几句,可话到嘴边,只觉这是欺骗人的。 他哪里不怨? 他原本都在想着怎么让女儿如意,嫁给王韶之,现在倒好,她只能入宫了。 这宫里是人待的吗? 窦光涛说不出话来,只紧紧搂着张氏。 屋里一片愁云惨雾。 窦余佑更别提了,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跟王韶之说,要是寻常人这般提亲,他怎么也能劝劝,而今父母都没有办法抗拒,他能做什么? 众人好一会儿才各自回去。 窦光涛被老夫人留了下来,许是有话叮嘱。 窦妙走在路上,窦慧,窦琳陪在身边,她们的面色也是沉痛的,谁都知道入宫意味着什么,想到这两年相处,两位姑娘都在抹眼睛。 窦琳如今早不怨窦妙了,只觉窦妙的命真苦。 “妙妙,你也别伤心了,指不定到得宫里,你能当成宠妃呢。”窦琳稍许开朗些,这样安慰她。 窦慧伸手扯了扯她袖子。 她知道窦妙心高气傲,哪里是愿意跟人争宠的,她也无法理解窦妙此刻的心情,恐怕是难以描述。 看她们这样子,窦妙道:“既来之则安之,我有法子应对的,我先回去静一静。” 二人点点头。 窦妙回了院子,一个人坐在窗台前思索,她还没到绝望的时候,只是选秀,还得看选没选上呢。 怕什么?大不了,她表现差一点,在第一轮就唰下来,这样不就好了吗? 她打定了主意。 窦余佑过来看她,见她神情轻松,他眼睛一红,却是想哭了。 窦妙拉着他道:“哥哥,我已经想好办法了,等到去了宫里,不是还要一轮轮挑选的吗?你说我要不要在脸上涂点儿什么?点个克夫痣什么的。” 窦余佑叹口气,她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。 祖母把父亲叫过去,告知了皇后的事情,原来是皇后看上窦妙,想选她,祖母的意思,如今也没法子了,叫父亲好好劝劝妹妹。 那么,便是在脸上再怎么做文章,又能如何呢? 皇后总有法子叫窦妙入选的。 可看妹妹这样,他不忍心说,他点了点头:“也许罢。” 愁眉苦脸的,难道不可行? 窦妙犯难了,她其实对选秀并不太清楚,她与窦余佑道:“哥哥,你去打听打听,到底是怎么选的,我也好对症下药。” 她越是乐观,窦余佑越是难过,他想了一想道:“妙妙,要不你逃走罢?” 她倒是想呢,可这儿不是法治社会,她逃走还能得了? 家人必定是会被牵累的,不到万不得已,她不能用这个馊主意,她道:“逃走不行,早晚得抓回来。还是像我之前说得,哥哥,你去打听一下……” 话未说完,窦余佑猛地叫道:“打听有什么用!妹妹,这是皇后的主意,一早就是为你才提早了选秀!不然还得等半年呢。” “什么?”窦妙整个人呆住了,有点不敢相信,皇后为何要这么做?她什么地方值得她怎么做? “祖母说,你好像跟那什么丽妃有点儿像,所以……”窦余佑拉着她的手,“妙妙,你听我的,咱们两个明儿假装出门游玩,你趁机就逃出去,到时我与人说,咱们遇到劫匪,你看,好不好?这样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。” “刚刚得知这事儿,我就被劫,谁会相信?”窦妙皱起眉头,她忍不住把手指放在嘴边咬起了指甲。 因为她真的惊慌。 这事已经超乎想象,她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卷入皇后的阴谋之中。 她是想利用自己夺得皇帝的宠爱? 为此,不惜牺牲掉她的一生! 真是个自私无情的人,两家好歹还是亲戚不是?她怎么能这样呢? 好些想法在她脑中好像风一样的掠过,她甚至怨恨的想,假使她不得已真入了宫,头一个就会调转枪头来对付皇后! 难不成,皇后还以为她得感激她呢?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! 恨都恨死她了! “哥哥,你先走罢。”窦妙好一会儿叹出一口气,“还有几天的时间,咱们先别急着慌。” 窦余佑心道,他怎么能不慌?他低声道:“要是休泰知道这件事儿,不知会如何呢? 恐怕心都要碎掉了。 他不敢想象。 窦妙的鼻子微微一酸,王韶之喜欢她,这辈子就想着娶她为妻,然而,别人的一个决定,却轻而易举就把他们的心愿打得粉碎。 她头一次那么深刻的觉得世事无常。 哪怕是自己上辈子死的那刻,都没有今日来得刻骨。 因她不会时时提防死,可她最近一直都在担心自己的婚事,也以为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,可事实不是如此。 她该怎么逃过这一劫呢? ☆、033 ?  也没有几日的时间来思考了,窦妙昨晚上一夜没睡,张氏进来的时候,她迷迷糊糊的坐起来,脸都不用抹粉,就一色的雪白。   张氏见到她这样子,眼泪忍不住往下掉。   她光顾着自己伤心,竟然忘了安慰女儿。   “我苦命的儿啊。”她当即就哭上了,搂住窦妙的脑袋把她往怀里按。   窦妙差点透不过气,伸手推开她道:“娘,你莫哭了,你一哭我更着急,本来好好的,倒是头晕了。”   张氏怔住,低头看她,她虽然有些憔悴,没睡好,可一点没有惊慌的样子。   “妙妙。”她叹口气,“你真是个好孩子,你祖母昨日还叫你爹劝劝你呢。可你竟然……妙妙,你不怕吗?”   自己的女儿,自己了解,从小就有些与众不同。   可张氏没想到,遇到这等事,她还能神态自若。   窦妙道:“怕要是能解决问题,我当然会怕,可现在都到这一步了,怕了有何用?娘,您来得正好,今日,请允许我出一趟门。”   张氏惊讶的瞪大眼睛:“你要去哪里?”      “周家。”   一切因皇后而起,她原本该当去见皇后,然而那人不是轻易能见到的,那么,她就要去见一见皇后的娘,周老夫人。   那个一开始就对她极为关爱的长辈,原来是藏了这个心思。   奈何自己年轻不懂事,终是没有联想到那儿。   见张氏还在发愣,窦妙道:“假使我能劝一劝表祖母,兴许还能挽救。”   张氏一下子反应过来,连忙叫香附,香茹给她梳妆打扮。   眼见香附要给她抹粉掩饰她憔悴的痕迹,她摆摆手:“不用,就给我梳个头罢。”   张氏又使人端来早膳:“吃点东西再去。”   窦妙吃了几口,母女两个先去同老夫人请安。   听说她要去周家,老夫人极为诧异:“怎么好端端的要去那儿呢?妙妙,你如今最好是待在家里。”   听天由命?   窦妙笑了笑,她的目光闪烁着些许寒意。   现在想起来,依老夫人与周老夫人的交情,恐怕她事前不会一点儿不知,可却从来没有提醒过,任由着这一日的到来。   也许,自己不是她嫡亲的孙女儿,终究不一样罢?   这样年轻的姑娘,锋芒毕露,老夫人被她瞧着,忍不住有些愧疚,确实是她的错,让窦妙落得这个结果。   如今也不知太子花落谁家,她既然不肯,她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忍心阻拦。   这条路,由着她自己走罢。   老夫人没有再问。   母女两个坐了轿子前往周家。   同时间,王家也得知此事,王韶之到得书院,一见窦余佑就拉着他走到僻静处:“你当真在书院,你怎么还有心思?”   见到好友,窦余佑羞愧难当:“我留在家中一无是处!”   帮不了妹妹,也难以面对她,他还不如来书院呢。   王韶之心急如焚:“咱们想想办法!”   他在家里已经受了打击,哥哥,大嫂都叫他放弃,叫他不要再想着窦妙,可他怎么做得到?   他从小就喜欢她,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是娶她。   为此,他付出了多少精力?   难道要他半途而废?   这绝不可能!   哪怕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去争斗。   窦余佑灰心丧气:“有什么办法?我叫妙妙逃,她不肯,等过几日,马上就要入宫了,咱们家不可能抗旨。”   “不能让妙妙马上嫁给我吗?”   “你不怕抄家啊?怕不怕掉脑袋?”窦余佑叫道,“圣旨下来,便妙妙是你妻子,那也得入宫。”   王韶之无言以对。   窦余佑看他一眼,才一夜功夫,他就好像老了几岁,脸上血色也无,一双眸子平日里春风含笑,这回却像是深潭,藏着千年的无奈与心酸,沉在潭底。   他当然知道王韶之的痛苦,他也感同身受。   然而,他想不出办法。   假使可以,他愿意敲破头。   二人默默相对的时候,窦妙已经到周家了。   “娘,我想自己与周老夫人说,娘能在这儿等着吗?”她问。   张氏爱女心切,没有她理智,也许会说出冲动的话。   相比较起来,她却是比较冷静的一个。   张氏惊讶:“你自己去?”   “是,我自己去。”窦妙拉一拉她的袖子,轻声道,“求娘答应我,这也许是女儿最后的一个请求了。”   听起来十分哀切,张氏心痛:“也罢,为娘知道你聪明,便让你试试,假使不成,为娘再去见你表祖母。”   “谢谢娘。”她下了轿子。   周老夫人没有拒绝见她。   事实上,因她前来,周老夫人是大吃了一惊,这等时候,小姑娘不在家里,居然一个人来到周家。   这是何等勇气?   “表祖母。”窦妙行了一礼,“还请表祖母恕我今日打搅。”   “无妨,无妨。”周老夫人笑着看她。   她大大方方任由她看。   眉似远山,脸若芙蓉,穿一身碧青色的裙衫,清丽不可方物。   可周老夫人也看出她的脸色不好。   血色不足。   她心里明白,恐怕这孩子是来求她的。   窦妙没说话,周老夫人就把下人屏退了。   她没有装糊涂,这挺好,不是顶顶虚伪的人,窦妙道:“昨日祖母说了,选秀的事儿与皇后娘娘有关,听说我与丽妃相像?”   单刀直入,果然是年轻人,周老夫人道:“是有这么回事,你既然知道,我也不隐瞒。姑娘家到得年纪,谁也逃不了嫁人,端看嫁得好不好。妙妙啊,依你这才华,这容貌,寻常人家不能娶你。”   “听起来,我入了宫,必得一番荣华富贵?”   “有你表姨母保你,什么都不难。”   当初就是因这,老夫人才动了心?窦妙淡淡道:“恐怕表祖母您不知,我一早就有意中人,打算嫁给他的,您这是棒打鸳鸯。”   周老夫人露出惊讶之色。   “咱们一早私定终身,如今非得要我入宫,试问,我这样子,能伺候好皇上吗?我这人又不贪富贵,当初多少人家来提亲,都叫我想法子推掉了,只一心一意嫁给他。今日这般,擎天一个霹雳打下来,我便是现在不寻死,到得宫里,别说伺候皇上,便是他碰一碰我,我也得上吊。”   这番话一出来,周老夫人面色也忍不住一变。   多倔强的姑娘啊!   比起当年那丽妃,还要过之。   那丽妃虽也是不情不愿的,可最后还不是伺候了皇上吗?   可窦妙却那样表达了决心。   然而,周老夫人不是轻易动摇的人,事关她女儿,她自然更得谨慎些,毕竟窦妙尚且年轻,年轻人哪里说死就死的?   她入了宫,以后熬久了,仍得回心转意。   周老夫人语气缓和了些:“你也莫要说得那么绝,妙妙,蝼蚁尚且贪生,何况是人呢?”   “可我不是蝼蚁。”窦妙慢慢道,“我就是人,我有七情六欲,我才不愿,表祖母,我叫您一声表祖母,还请您看在咱们两家的情分上,与皇后娘娘通个气,这回选秀不要选我,大恩大德,我铭感在心。”   周老夫人眉头皱了皱。   “三岁看老,都说狗改不了□□,人的性子也是一样。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,今日您要不答应,往后我当真入了宫,心里只有恨您,跟皇后娘娘的份,您觉得我会愿意去争宠吗?不,我绝对不愿,那么这还有意义吗?”   “弄得我家破人亡……”   周老夫人道:“怎么家破人亡了?”   “您不知为这事儿,我爹我娘,我哥哥都不想活了吗?我也是,这还算家破人亡?怨声载道的,就是我往后真得了宠,您觉得我们家会感激你们周家吗?”   满腹的怨气扑面而来。   周老夫人呆住了。   是啊,窦妙就是凭着她那副样貌得了宠,可她有意中人,这样把他们生生拆散,她只有怨恨的份!   怎么还会向着他们周家,向着她那孙儿?   简直是不小心给自家树敌了!   周老夫人当真是没想到窦妙竟是这种性子,一根筋通到底,可却直接,像是出鞘的刀剑,让人无法回避。   她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。   “容我好好想想。”周老夫人捏起了眉心。   窦妙告辞。   屋顶上宋泽把瓦片放了回去,刚才窦妙的话也回荡在他心里,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来见周老夫人。   要不是叫邓戎盯着,恐怕他会错过这场戏。   这一招当真高妙,不迂回,不退避,直面危机。   这世上,嫌少有她这样的女子了。   只她大概还没想到,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罢?   ? ☆、034 ?  见女儿回来,张氏一直吊着的心落回原处。   刚才她思来想去的,已经觉着实在没办法,就让窦妙入宫,她教她一些本事,凭着女儿这容貌才华,兴许真能得宠,往后叫那皇后后悔。   可看到她来,小小一张脸,五官好像画的一般妍丽,在家中,她千宠万宠的,又着实舍不得,眼睛一红又要哭出来。   窦妙道:“娘,表祖母说考虑考虑,兴许有用。”   当然,她没有百分百的把握,可不管如何,周老夫人最后还是松口了,她总是皇后的亲娘,说出来的话有份量。   张氏松了口气:“那咱们先回去?”   “嗯。”她应一声。   马车往窦家而去。   到得院中,张氏怕她劳累,心累,催促她去歇息,谁想到窦妙前脚刚进屋,窦余佑后脚就跟上来。   “妙妙,周老夫人怎么说?”他也听说此事。   “还不知道呢。”她坐下来,拔头上的首饰。   窦余佑拦住她:“别急,你先跟我去见一个人。”   “谁?”窦妙心想,会不会是王韶之。   他轻声在她耳边道:“是宋世子。”   “他?”窦妙眉头皱了皱,“我为何要去见他。”   还是在这等时候,她本来就是满心烦恼了,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他。   “他说有法子。”窦余佑眼睛闪闪发亮,他与王韶之想了许久也没有法子,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,宋泽找上书院。   他才想起他。   雍王世子。   要说这世上有人能救窦妙,还是他认识的,必是宋泽了。   毕竟他能接触到那些皇亲国戚。   雍王还那么得皇上信任。   听到这话,窦妙怔了怔,她迟疑会儿还是站了起来。   如今不管是什么机会,都不能放过。   宋泽这时正在书房。   案上摆着一盏茶,他一口还未动。   将将拿起,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,他往前一看,门口走进来一个人,穿着碧青色的裙衫,像这时节枝头的嫩芽。   只是这芽儿,状态不太好。   看起来蔫耷耷的。   他笑了笑:“别来无恙,窦姑娘?”   装什么呢?   窦妙可不像窦余佑这般高兴,她知道宋泽绝不会是出于好心来搭救她,伴随着这好事儿,必定得有条件。   她向他行一礼,开门见山的道:“听说宋大人能帮我?”   宋泽道:“是。”说着朝窦余佑瞧一眼,“恕我冒犯,我想与窦姑娘单独谈一谈,窦公子,不知可否?”   要是往常,窦余佑是恨不得把他赶出去,可眼下求着人,他只能委曲求全,眼见窦妙也不反对,当下便退了出去。   宋泽这时看向窦妙道:“坐罢,你这样看着我,很不舒服。”   她站着,他坐着,她高出不少,自己还得仰望她。   窦妙听从,坐下。   但不表示这就是被动了,她先说道:“宋大人想帮我,委实叫我感激,不过我已去求过周老夫人,假使在皇后娘娘那儿疏通一下,未必有事。”   她想看看,宋泽到底能在哪儿帮她。   宋泽眉头一挑:“这有何用?我已经问过内务府,这回选妃极是慎重,都叫人画了图让皇上瞧过了。”   窦妙心里咯噔一声,意思是皇后拦阻也不成?   自己要真像那个被皇上宠过的妃子,他看到了,那确实插翅也难飞了。   到底是姑娘家,被他吓一下,脸都白了,宋泽饶有兴趣的看着她:“你说,你还能不要我帮吗?”   窦妙咬了咬嘴唇:“你有什么条件?”   果然很提防他,宋泽道:“条件另说,倒是你这态度,像是求我的样子?”   求他?窦妙微微笑了笑,是了,他对自己一向抱有目的,当初她拒绝他,想必他是恼恨的很了。   如今打算借着这事儿找回自己的尊严?   她看向宋泽,淡淡道:“宋大人,你是要我跪着求你,还是哭着求你?”   精致的眉目带着几分讥诮,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,又有几分隐隐的愤怒,仿佛凤落人间,不得已的壮志难酬。   宋泽呆了呆。   在这瞬间,竟有些不自在。  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。   也许他内心里希望窦妙来求他,然而在这一刻,却忽地生出不忍之心。   这样傲然的姑娘,为何自己非得折断她的翅膀呢?   那也是他喜欢她的一面。   “我可以帮你,但是事成之后,你却只能嫁我。”他道,“这是条件,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。”   兵不厌诈,他隐瞒了实情,表现得好像也才知道这件事。   她有些怀疑:“为何非得如此?”   “只能如此,这样皇上还能看在雍王府的面子,放你走。”他道,“当然,你若是不愿意,我不勉强。”   窦妙明白了他的意思。   大概他是想去求皇上,说她是他意中人之类,然后把她许配与他,若是旁人,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脸。   可这也相当于虎口夺食了。   她没有立刻下决定:“容我想一想。”   宋泽道:“时日不多,等你入了宫,只怕就来不及了。”   他那么镇定,可这件事不容易。   他也要付出代价的,窦妙忍不住询问:“你当真就那么想娶我?”   不惜利用雍王府多年积蓄的信任。   他微微一笑:“是,我不是送了你定情信物吗?”   璀璨一笑,堪比烟花,比烟花还动人。   窦妙脑海里却浮现出王韶之的样子,她心里哀痛,假使她答应,他怎么办呢?她无法想象。   或许,他们私奔吗?逃到天涯海角去?   只窦家恐会被问罪。   千难万难,化作沉默,好似那几年的逍遥快活只是场梦。      如今才是现实。   她轻声道:“容我再想想。”   答应他,她能逃过一劫,可却要嫁给不愿嫁的人,不答应,要入宫,葬送一生,即便是个傻子,也许都能很快的做出抉择。   可她却不能。   她总想着能有个完全之策,仍可以走她之前选择的路。   她不甘心向命运屈服。   见她往外走去,宋泽在身后道:“明日,明日你给我回复。”   不再逼她一下,只怕还出幺蛾子。   她早早答应,他早早省心。   ? ☆、035 ?  这事儿弄得好像十面埋伏,她走投无路。   窦余佑跟在身后,轻声问:“妙妙,刚才世子说什么了?”   “要我嫁给他。”   窦余佑震惊:“这不行!”   感谢的方式很多,为何要以身相许?   他坚决反对。   窦妙道:“我也不愿,等到明儿看看周家可有什么消息。”她微微叹口气,觉得疲惫,“我累了,先去睡会儿。”   一大早起来就去了一趟周家,回来没有停歇,又去见了宋泽。   心疼妹妹,窦余佑忙道:“好。”   他送她到门口方才折回来。   窦妙和衣躺在床上,闭起眼睛,她脑袋里一团乱,因自己的计划的被打得七零八落,无法收拾,如今竟只能等待。   香附香茹对望一眼,也不敢来打搅。   两个人在门口轻声说话。   外头忽地走进来一人,香附瞧一眼,惊讶道:“秦夫子。”   秦玉昨日得知此事,也是吃了一惊,她从来没想过选妃会选到窦家,且还提前了半年,忍不住替窦妙担心,来看一看她。   香茹行一礼,向窦妙禀告。   窦妙忙请秦玉进来。   看昔日神采飞扬的学生,而今显得有些颓废,秦玉上前握住她的手,柔声道:“二姑娘,真难为你了。”   “事情摊到头上,也无办法。”窦妙叹口气,“倒叫大家都跟着操心。”   秦玉知道自己来了,也不能相助,心中愧疚:“但凡能有一丝用就好了。”   “夫子别这样,您能记挂我,我已经很高兴。”窦妙笑笑,“对了,我前几日画了些细笔画,原想给您看一看,却耽搁了,您正好来,还请指教。”   因明玄大师的指点,她一直都没有松懈,孜孜不倦的练习画画,马上就要一年了,她很想得到他的肯定。   秦玉看她转移话题,心知她是不想气氛变得凝重,笑道:“也好。”   她叫香附拿画来。   竟有数十幅。   秦玉看过去,面露惊叹,她这学生确实天赋极佳,自从去见过明玄大师后,也不过半年多的功夫,进步却分外明显。   像这幅雪夜图,枯草落雪,银钩高挂,白虎夜行山间,静谧,空阔,苍茫的气氛迎面扑来,叫人能屏住气息。   可惜如此人物却要落入宫中。   她不吝啬赞词:“明玄大师见到,必是一番惊喜。”   秦玉那么说了,可见自己画的不错。   窦妙很是高兴,可转念间,忽然想到与明玄大师的一年之约,却是在夏日,那时,她可能赴约呢?   她心中一痛。   但到底也没提,秦玉不过是个女子,如何帮她?她道:“有夫子您这话,我做梦都能笑出来了。”   秦玉见她卷起画轴,说道:“前朝刘昭容,自小以画见长,十六岁入了宫,深得皇上喜欢,她的画流传至今,已是千金难求了。”   是在激励自己,哪怕在宫中,也可以精研画画。   窦妙笑道:“我记下夫子的话了。”   秦玉看她笑得灿烂,暗地里叹一声,女子在这世上,本就难以掌握命运,越是不甘,越是艰难,不若随波逐流来得容易。   然而,也不是没有路,像她那年一心等待那个男人,抗拒到底,虽然等来了负心人,可最终也赢得了自由。   如今她谁都不嫁,岁月也能过得云淡风轻。   原本窦妙也可,谁想到,偏生赶上了选妃,即便她有心,也真是难以相助。   秦玉黯然告辞。   窦妙把画一幅幅自己收了,与香附道:“到时我真入了宫,你们把这画送与秦夫子,好叫明玄大师看一看。”   只结果如何,兴许与她也没有意义。   到得宫里,她真的还能静下心,来好好画画吗?   香附眼睛一红,应了声。   窦妙回头去歇息,这一觉直睡到下午才起来,中间张氏来瞧过,没打搅她,等到她醒了,两个丫环连忙把饭菜端上来。   她将将吃完,窦余佑来了,把两个丫环喊出去,就拿了一套小厮的衣服给她穿:“妙妙,你换上,随我出门一趟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她问。   “王韶之想见你。”窦余佑道,“这等时候,我不能拒绝,谁知道是不是……”   他想说是最后一面,因为再过两日,如无意外的话,宫里就要派人来的,那兴许就是永诀了。   窦妙犹豫会儿,换上衣服,一边道:“万一娘来看我……”   “管不了,大不了给娘打一顿。”窦余佑在门外与两个丫环道,“你们也当没看见,要是娘责罚,我一力承当!反之,你们要多嘴一句,别怪我将来找机会把你们卖了。”   两个丫环被他吓得一个激灵,连连点头。   窦余佑领着窦妙出去。   “王韶之在哪里?”她问。   窦余佑道:“就在城外,你先坐马车。”   窦妙有些奇怪,怎么去城外?   看她慢吞吞的,窦余佑倒是发急,把她往车上一塞,自个儿没上去,只道:“我骑马,你先过去。”   门帘一下子垂下来。   窦妙还没坐稳呢,马车就往前走了。  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,已经在城外的白河边。   她刚刚下来,就见一道人影立在眼前,身穿湖色的直裰,头戴方巾,她定睛一看,失声道:“王韶之,你怎么成这样了?”   这还是以前那个清秀的少年吗?   瞧这黑眼圈,下颌竟然还长出了胡茬。   这是一夜没睡?   “妙妙。”王韶之见到她,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,虽然才短短一天的功夫,可得知噩耗,却像过了一年那样漫长。   他翻来覆去的想,该如何让窦妙脱出困境。   然而,没有一种是可行的。   直到昨日宋泽出现的那一刻。   他才想起宋泽的身份。   宋泽与窦余佑说,他可以救窦妙。   那瞬间,他又喜又悲。   喜的是,窦妙可以得救,悲的是,偏偏是他。   在宋泽那眼神中,他已经明白了他的企图。   要救她,他就必须要放弃窦妙。   看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,窦妙轻声道:“王韶之,你怎么了?你怎么会在城外见我?”   王韶之没有说话,突然伸手把她抱在怀里。   她吓一跳,但却没有拒绝。   人在绝望的时候,总会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事情,瞧见王韶之的样子,她就明白他经历了什么样的挣扎。   他与她一样,身陷泥沼,有种难以逃脱的预感。   “妙妙,申之叫我来这儿,本是叫我带你逃走的。”耳边只听到他轻柔的声音,“你看,我包袱都带来了,里面有几万两银票,我走的时候,大嫂说,假使能成全我,便是坐几年牢也罢了……”   他哽咽起来。   “我也想带你走,可是,我知道,这不可行。”他的眼泪落下来,滴入她的头发,他的手却更用力了,紧紧的抱着她,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。   好一会儿,才听到窦妙说:“是,咱们不好逃。”   哪怕她是有些自私的人,却不能罔顾两家的将来。   想来王韶之也是。   他原就是个善良的人。   “我知道你尽力了。”她安慰他。   王韶之声音微颤:“假使宋世子能救你,我便是奉上我的家产,也不会可惜,然而,他要的……必是你罢?”   从一开始,他就瞧出了宋泽的意图,他对窦妙是不肯罢手的。   原来他已经知道。   窦妙不知怎么回答。   见她沉默,王韶之把手放在她后脑勺上,柔声道:“我后来想想,其实他也挺好的,他一心想抢走你,想必也真心喜欢你。你们两个门当户对,妙妙,若没有办法,你便答应他,假使他待你不好,我,我……我仍愿意娶你。”   窦妙大惊。   她想抬起头看王韶之。   可他却压着自己的脑袋,不让她看。   她埋在他怀里,能感觉到他说出这番话的痛苦。   原来,他是想劝她答应,不要因他而为难。   因为他没有办法,所以他只能瞧着她去另外一个人的怀抱。   无奈的,可悲的男人,在这一刻,却又显得那么赤诚。   她心潮澎湃,难以抑制的落下眼泪。   “王韶之。”她轻唤,你怎么那么傻呢,这番话何必要说,你只要露出无奈的样子就好了,谁也不会怪你,何必要把自己那样的暴露呢?   这该死的现实!   她点点头:“好,我答应你,你放开我。”   王韶之放开手。   她抬头看他,他眼睛红红的,但此刻已经没有眼泪。   “妙妙。”他看着她,“咱们回去罢?”   要说的已经说了,她以后兴许会是别人的女人,自己又能做什么呢?   谁想到,窦妙却突然搂住他脖子,把嘴唇压在了他的唇上。   他脑中一片空白。   柔软的唇带着一些苦涩,在自己唇上碾磨,试图攻破他,王韶之惊得一把抓住窦妙:“你,你疯了?”   虽然这个念头他不是没有过,也许占有了窦妙,她就不能做皇帝的妃嫔了,可这是多么无耻下流的主意。   他决不能真的对窦妙下手。   可她竟然……   窦妙心一横:“做什么便宜别人?王韶之,你今日就要了我,我不信,皇上愿意戴绿帽子,宋泽愿意戴绿帽子!”   王韶之话都说不出来。   窦妙又凑上来,这回趁着他震惊的时候,一下就突破了,王韶之只觉自己一颗心快要蹦出胸膛,少年血气方刚,终究没有忍住,他回吻她,缠绵又热烈。   梦中原是这样的滋味,甜美芬芳,只今日却又有难以言说的苦涩,在心中回荡着。   正当二人沉醉的时候,一人从天而降一般,猛地把窦妙拉了出去。      “你们竟敢!”声音好似惊雷。   王韶之回过神一看,竟是宋泽。   他何时来得?   宋泽就怕窦妙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情,一早就派了邓戎盯着,故而窦妙前脚才走,邓戎就告知了宋泽。   他骑马赶来,正好撞见这一幕。   这瞬间,不亚于被刀插了下,除了恼火,还有说不出的酸味。   她竟然……   “王韶之,你敢碰我的女人?”宋泽气势汹汹看着王韶之。   窦妙大怒:“我何时是你女人了?”   宋泽不想多言,伸手抓住她就走。   “妙妙!”王韶之已经吻过她,也觉窦妙是他的女人,哪里愿意撒手,连忙追上来,只他在武力上不是宋泽对手,被他随手一挥就摔在了地上。   等到他起来,宋泽已经硬把窦妙带到马背上,策马跑远了。   窦妙不是软柿子,在马背上一阵扭动:“你放我下来!”   宋泽道:“你摔死我不负责。”   窦妙道:“谁要你负责?还有刚才那话,还请以后莫要胡说。”   看她不肯屈服,宋泽一声冷笑:“你大概不知道,原本后日,皇上就要下令把你许配于我的。”   “什么,你已经去求了?”窦妙惊讶,可她还没有答应啊。   只她不是笨人,转念间忽然明白,那是宋泽一早就求好的,所以他才说明日,所以……原来自己被他耍了。   她的命运一早就已经决定下来,根本也不是入宫,而是嫁给他。   心中好像有团火在燃烧,她低下头一口咬在宋泽的手上。   差点生生咬下一块肉,看她疯了一样,宋泽只得停下,二人站在白河的桥上,再过去,就是京都的大门了。   宋泽淡淡道:“事已至此,你还是乖乖的当我妻子罢。”   窦妙冷笑起来,嘲讽的道:“你刚才难道没看见,我亲了王韶之……”   “那又如何,你还不是他的人。”他面上闪过一丝隐忍,可到了这一步,他不可能放手,窦妙越是挣扎,他抓得越紧。   已断定他是不可改变主意了。   窦妙看着桥下连绵不绝的长河,心中满是悲怆,到头来,自己还是被宋泽设计,远离了她一直追求的生活。   真不知道他看中她哪一点,非得逼她至此?   为何现实要如此残酷?   为何她就不能嫁给王韶之?   她,何错之有!   窦妙轻声一叹:“是不是,只有我死了,你才能放手?”   宋泽原本就满心的恼火,也没有细想,斩钉截铁的道:“是,可你真的不怕死吗?”   她在周老夫人面前提到死,可他跟周老夫人一样,不信她。   蝼蚁尚且贪生,何况人呢!   窦妙听他这么说,唇边露出一抹笑,手撑住桥拦,忽地纵身一跃。   来得如此突然,他把手伸出去,只抓住她一片裙角,桥梁下,她好像一片落叶,投入了深长的白河中。   ? ☆、036 ?  水花溅起来,如明珠迸裂,洒落一河的碎片。   宋泽怔了片刻,把外袍靴子脱了,也跟着跳了下去。   那么高的距离,撞击到水面,即便窦妙会游水,头也有些昏眩,在河里沉浮,她不小心就喝了好几口水进去,呛得一阵咳嗽。   微微睁开眼睛,只见两岸垂柳碧青,四周空阔,她暗自苦笑,原来,还是没有穿回去,看来除非自己真死了,不然没有这等契机。   念头在脑中闪过的时候,后面传来一阵水波声。   没等她回眸去看,已经有人游到身边,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。   宋泽的头发披落下来,挂满了水珠,他沉声道:“你别动,我带你上去。”      他以为她不会游水。   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。   窦妙心里恨透他了,咬一咬牙,猛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,宋泽一时不察,只觉身上陡然一重,竟被她拖着,整个人往水下沉去。   这里不比陆地,在水中救人,原就是件危险事,宋泽当年在军中学过,一早也知道这个道理。   他连忙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外突围。   窦妙冷笑,他也怕了吗?   那刚才为何非得也跟着跳河?   真为娶她不要自己的命了?   她使出浑身解数,压着宋泽,浮在他背上透气,装得自己不会游水,把他当做一根救命稻草。   然而,宋泽的力气终究比她大多了,他只惊慌了片刻,就积蓄了大力,一下把她掀翻。   她的上半身复又落在水里。   刚刚抬头,就见一只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,他低哑的声音传来:“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。怎么,想要我的命?”   他看出来了。   窦妙冷笑一声:“是又如何,你快些杀了我,就把我淹死在这儿。”   这样狠辣的姑娘,他这辈子都没见过。   他怕她死,跳下来救他,她竟然还反过来要他的命。      宋泽手紧了些。   窦妙只觉呼吸一阵困难,连对面他清俊的容颜也有些模糊起来。   “你真宁愿死,也不肯嫁给我?”他看着她。   她瞳孔略微变大了一些,好像黑色的曜石,又像天上的星辰,散发着璀璨的光芒,好像在嘲笑他。   他心头一阵恼怒,把目光移到她嘴唇。   红唇饱满,便是因冷失去了些血色,也还是极为诱惑。   想到刚才那两人拥吻,他身子往前一倾,就把唇压在了上面。   窦妙心头一沉,伸脚去踢他。   他半丝不动,狠狠吮吸着,手却略略松开,好让她透气。   她叫起来:“你这混蛋,你信不信……”   他却突然抬起头来,淡淡道:“刚才我答应你,说你死了,便放过你,可你现在没死,怎么办呢?”   窦妙怔住了。   “要不你在我面前把自己淹死?”他挑眉,“好让我看看你的决心。”   他甚至退开了一些,饶有兴趣的,露出看戏的样子。   看着……她死吗?   刚才那瞬间,她是气到了极点,一念之间就跃下了桥栏,而今,她真的能义无反顾,再把自己的命舍弃?   还是在这个变态面前?   宋泽笑了笑:“我会给你准备好棺材的。”   宁愿死,也不嫁他。   奇耻大辱。   他就不信,她还能再寻死一次!   往前在战场,他不是没有经历过,前方的人一个个倒下来,死在刀剑之中,年少的他,握着剑,浑身颤抖。   那时,他突然真正的明白了什么叫做死亡。   也畏惧死亡。  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,又知道什么?   人再艰难,都有求生的欲望。   窦妙的呼吸沉重了起来,她也许可以再去死,却无法接受在这儿表演给他看,是,死是勇敢,却也是怯懦。   她忽地笑了起来。   “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!”   她往岸边游去。   在水中见到他的那一刻,她放弃了死,而选择了弄死他。   那么,她将来也要他后悔,娶了她。   他以为娶了就是完结吗?   不,绝不。   她现在就算要死,也得拉个垫背的!   窦妙在水中奋力的游着,曼妙的身形好像一条美人鱼,宋泽在后面跟着,嘴角露出一抹笑。   他娶了她,人生必定有趣,可也怕会充满难以想象的麻烦。   然而,他仍是难以放弃。   除非,她死了。   有时候,执念便是如此,不知它从哪儿来,可等到扎根的时候,却难以拔除。   更何况,他真不知道,他不娶她,又得娶谁。   其实也不用多想,尘埃落定,他已经去求过皇上,到时,只怕父亲……先斩后奏,也不知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?   窦妙游到岸边,轻声喘气。   幸好不是休沐日,没有多少人来此闲游,她爬到岸上。   浑身湿透,裙衫贴在身上,已有弧线的胸脯,纤细的腰一览无遗,宋泽追上来,把她往后一藏;“你疯了?就这样出去?”   窦妙不屑,又怎样,她三点式都穿过!   往后她嫁给他,别想她做什么贤妻良母,看他日子有多好过。   她撇着嘴。   他回过神,手臂一拢,把她圈在怀里。   两个湿漉漉的人一下紧贴在一起。   窦妙这下又不愿了,伸手推他。   他手臂好像钢铁,一点不动。   远处的邓戎一早眼睛已经看直,也不知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出了何事,他询问道:“世子,不知可有属下……”   “弄两套衣服来。”他道。   才二月,如何不冷,窦妙忽然就打了一个喷嚏,她打完就用手捂住了脸。   下意识的反应,难得的可爱。   宋泽嘴角翘了翘:“冷了罢,一会儿换上衣服再走。”   窦妙不吭声。   他见她没有反抗,微微松开手,目光落在她胸口,还是忍不住停留了会儿,幸好自己来得快,没有叫王韶之占更大的便宜。   往后,他得更看紧她一些,直到她进了他家门。   邓戎很快就拿来两套衣服,是附近农人的,宋泽扔给窦妙一套:“已叫人去看过,前面树丛无人,你去换上。”   窦妙走过去,果见清净,她把湿衣服脱下来。   宋泽是男人,不管那么多,很快就换好了。   等了会儿,才见窦妙穿了身农家衣服走出来,那衣服大,看起来有些滑稽,她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,但被她用腰带绑好了,拖在脑后。   实在是不伦不类。   相比较起来,宋泽正常的多。   邓戎已着人驾车过来。   二人上车。   相对无言。   到得窦家后门时,宋泽才道:“你别再妄想逃出去……”   “我不逃。”窦妙声音淡淡,“反正皇上都成全你了,我终归都要做你妻子,那就做罢。”   她意外的平静,宋泽倒不知说什么。   可他多少了解她,恐怕又在心里有一番谋算。   是打算嫁给他后,折磨他吗?   他笑了笑,这可不容易。   她一旦是自己的人了,他就不信,她还能把他当作仇人一样。   见车停下,他吩咐邓戎去与窦余佑通知一声。   听说妹妹回了,窦余佑其实心里松了一口气,刚才王韶之来过,他说了宋泽把人带走的事情,他什么可怕的后果都想过,但是妹妹安全回来,比什么都要紧。   他急匆匆出去。   宋泽半起掀开车帘,与窦妙道:“可能明日我不能过来。”   若他没有料错的话,今日父亲该得知消息了,那么一会儿他就得面对狂风暴雨,但看在皇上的面子,可能也不会太严重。   窦妙哪里理他来不来。   她下了车,马车立刻就走了,宋泽没有与窦余佑打招呼。   窦余佑也没有心情,他急忙带着窦妙偷偷溜回去。   幸好张氏还没发现。   他催促窦妙去换回衣服,头发擦的半干了,他才追问来龙去脉:“怎么宋泽会来的?我原本想让休泰……”   结果却失败了。   窦妙这会儿也疲倦,她撑着下颌道:“宋泽已经去跟皇上求过了,等到后日就会有圣旨,将我许配于他。”   窦余佑呆若木鸡。   怎么会那么快!   好一会儿,他才回过神:“那怎么办?”   窦妙道:“嫁呗。”她微微闭了闭眼睛,“你与王韶之说……”停在这儿,却是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。   让他娶别人吗,让他去找个喜欢的姑娘?   还是让他忘了她?   多么无力。   她叹口气:“时间久了,就好了。”   王韶之没有等待她的义务,她当真嫁给宋泽,还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他呢,毕竟是皇上赐的婚。   寻常人家要这等殊荣,还难,也只有雍王府有这样的面子。   在这一刻,她好像也感觉不到多少悲伤了,可能人的哀痛越过了底线,超出了承受范围,也就麻木了。   至少现在的她,很平静。   就这样罢,她将会迎来新的人生,还有一个她要费尽心思去打败的敌人。   ? ☆、037 ?  对于她的放弃,窦余佑无法接受。   “哪怕跟王韶之私奔也好啊!”   窦妙淡淡道:“他不肯,我也不肯,哥哥,穷途末路,我甚至想过死,可终究是便宜了别人。”   事实上,她还没有进行真正的对抗呢,怎么就笃定没有别的出路?   她道:“我会让他和离的。”   窦余佑眼睛一亮,但很快那光芒就暗淡下来,和离的话,也就是说,必须要嫁给宋泽了!他想到这一点,就有说不出的憋闷。   可真要是皇上的旨意,便是宋泽反悔,也不能去与皇上说,他又改变主意了。   窦妙身子微微侧着,头歪靠在椅背上,垂下眼帘道:“所以,他也没有回头路。”   所以,他才会说,她死了,他才能放过她。   因为这是一个死局。   窦余佑点点头。   等他出来的时候,又得知一个消息。   宋泽作为兵马司指挥使,可以调任城内所有兵士,他们窦家附近,居然就有一队兵士来回巡逻。   他使人一问,说是此前见到有盗匪踪迹,故而加强了戒备。   一目了然,就是为防着窦妙再出逃。   窦余佑终于对宋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。   难怪他能在第一时间就追到窦妙呢。   看来再逃并无可能。   出于对好友的爱护,他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起宋泽来,然而,此刻宋泽的处境却也真的不怎么好。   雍王宋霆刚刚从宫里回来,得知儿子胆大包天,偷偷去求了皇上,又有惠妃,李煊协助,皇上竟然一口答应,还与他说,早年负他,叫太后娘娘做主他的终身大事,致使他婚姻不顺,又说把宋泽看成侄儿,既然有中意的姑娘,也让宋霆成全这个儿子。   宋霆这会儿是雷霆大怒。   皇上一直对宋泽青睐有加,当年准许他入西北军,回来又升官至指挥使,如今还愿意帮宋泽隐瞒他这个父亲。   宋霆如何不恼?   天底下还有做爹的,像他这样窝囊?   死小子!   他破口大骂: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?还不给我跪下!”   瞄了他一眼手里的竹杖,宋泽老实的跪下来。   只听一阵闷响,眼见哥哥一动不动的承受,还不求饶,宋云珠哭起来,扑到宋霆脚边:“爹爹,还请您别再打哥哥了,他已经知错了啊。”   宋霆呼呼喘着气。   其实他确实有意与徐家结亲,还与宋泽提过两句,谁想到儿子阳奉阴违,表面上不曾反对,背地里就弄出这出戏。   他难以忍受,又狠狠打了宋泽几下。   再厚的衣袍都隐隐露出血迹。   雍王妃钟氏此番才上来,抢过宋霆的竹杖:“儿子是有错,不该自作主张,不过您也消消气,再打下去,难道还要他的命?”   她朝宋泽使个眼色,暗示他快些求饶。   钟氏对这桩婚事是没有不满的,总不是她亲儿子,要说徐琼嫁给宋泽,她还有几分担心呢,如今这窦家二姑娘嘛,说起来,正合她心意。   宋泽没求。   作为儿子,逆反父亲,是大错,也是他该承受的,他道:“父亲,假使您不能原谅孩儿,请继续打罢。”   宋霆瞪着他:“你还不知错?”   “不,父亲,孩儿只是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罢了。”宋泽抬起头看着他,“父亲,这也是母亲临死前的心愿。”   听到他提起去世的妻子,宋霆胸口一阵刺痛。   二儿子宋皓上前道:“爹爹,既然大哥一心想娶那窦姑娘,皇上也愿意成全,爹爹就原谅大哥罢。”   宋霆又瞪了宋泽一眼,拂袖走了。   宋云珠连忙使人去请大夫。   邓戎把宋泽扶起来,往他背后瞧一眼,倒抽一口凉气,走近了才知道打得重,王爷也当真是下了狠手了。   钟氏道:“快些回房歇着,你这伤没有十天半月,恐是好不了。”她顿一顿,“皇上明儿就要下旨的话……窦家的事儿你莫担心,我会亲自去相谈的。”   两家结亲,主母间岂有不见面的道理?   宋泽这个人情还得要欠的,他淡淡道:“多谢。”   仍是没有叫她母亲。   钟氏虽然是侧妃抬上来的,可钟家如今这等光景,她做王妃也算合宜,然而,这两个孩子打心眼里都不认同她,一个愿意喊她母亲,却十分痛恨她,一个面子上过得去,却从不愿称呼母亲。   但她也不稀罕。   她也有儿有女。   钟氏微微笑了笑:“这等喜事,我看早些定下来才好,倒是吉日……”   “最好下个月。”宋泽道。   两个人难得达成协议。   宋云珠在旁边急得要哭,跟着宋泽去到他屋里,说道:“哥哥,你怎么这么傻,要娶窦姑娘,竟然还要去求皇上。”   在她看来,以宋泽这身份,那是极为轻易的事情,哪里要这样复杂。   如今便是要反悔也不行了!   也难怪父亲那样生气。   本来父子两个感情也算不得好,可哥哥又得罪了父亲,宋云珠不知道该怎么办。   宋泽唯有苦笑,这事儿原也在预料之外,原本他可以阻止,只要窦妙肯在选妃前嫁给他,哪里需要面见皇上呢。   可问题是,她不肯,一见到他就露出厌恶之色,这叫他极为恼火,他瞒下来,事情一发不可收拾。   到得今日,已是万不得已。   他此番没有力气,轻声道:“云珠,她马上就是你嫂子了,你便是不喜也莫失礼,走罢,我还要涂药呢。”   他卧在床上。   眼见大夫进来,宋云珠只好告退。   到得第二日,圣旨就进了窦家,除了窦余佑,众人这番心情,窦妙觉得,应该可以用过山车来形容。   可不是吗?   一开始以为要入宫做妃嫔,谁料到才几天功夫,皇上又变身媒人,把她许给宋泽,做雍王府的儿媳妇。   送走礼部的官员,老夫人那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。   张氏已经高兴的哭起来,那是大喜事啊!   宋泽可是雍王府的世子,将来便是雍王,怎么比,都比入宫,将来不知是福是祸要好得多!   众人都松了口气。   确实是,本来老夫人也担心立太子的事情不顺利,这样还把自家拉入漩涡,如今有炙手可热的雍王府,那当然是个最佳的选择。   老夫人双手合十:“阿弥陀佛,可叫咱们放心了。”   张氏笑道:“当真要去寺庙烧烧香才好!”   家中一片愁云惨雾,瞬时是云破天开般的晴朗。   老夫人已经跟张氏在商量嫁妆的事情:“倒是可与惠儿的一起办了,双喜临门,好好热闹热闹。”   众人都很高兴,哪怕是窦光涛也一样。   毕竟女儿逃离了虎口。   就是青梅竹马有些遗憾,可比起死里逃生的喜悦,这点儿也算不得了什么了。   唯有窦余佑跟窦妙两个,闷闷不乐。   “你看,是不是能把王韶之带到家里来?”她问窦余佑,她出去是不可能了,宋泽这丧心病狂的简直是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。   但她仍在想着,是不是可以给他戴个绿帽子?   假使到时她不能和离,也能叫宋泽气得想死。   就是不知道,真把自己给王韶之,王韶之会否更加忘不了她?难道真要等到她和离,再娶她不成?   还有,宋泽知道这事儿,他本来就不正常,是不是更加不肯和离了?   矛盾啊!   窦妙感觉自己头发都要掉了。   窦余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叹口气道:“带来又能如何?叫他看见你,徒增伤痛,还不如不见呢,你也说,时间久了,就好了。”   两家在皇上的推动下,已经定亲了,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。   他自己都不想见王韶之。   窦妙沉默,半响道:“也罢了。”   她这般消沉的时候,张氏喜不自禁,时常来看她,说与老夫人准备了什么嫁妆,听起来极为豪华。   老夫人这回手头阔绰,一点不吝啬家中财产,甚至把自己的私藏都拿了出来,叫两个孙女儿平分。   张氏抿着嘴笑:“看看你祖母多疼你。”   往前的怨气早没了,窦妙暗道,还不是看在雍王府的面子嘛,她本来身份就不高,嫁妆更不能少了,怕嫁过去,让人看不起。   她面色淡淡。   张氏打量她一眼,柔声道:“妙妙,为娘千挑万选的,也不曾想到你能嫁入王府,如今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?”   母亲终究是关心女儿的。   窦妙道:“只是不习惯,而且我也不喜欢宋泽。”   直呼其名,张氏一甩帕子:“哎呀,妙妙,你在外人面前可千万不能这样!你,你一向也是知道礼数的,怎么能叫他名字呢,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婿啊。”   她还想骂他混蛋神经病呢,好不好?   叫他名字已经给足面子。   窦妙低头转着手里的毛笔。   因这件事儿,像是一下打破了封印,张氏看到她这动作,心里咯噔一声,早年窦妙大病初愈后,就爱转笔,常常显得十分焦躁。   后来行为也很怪异,怎么现在她又有点儿这种症状?   张氏想到相公曾说的,窦妙一旦不如意,兴许会被自己逼疯。   “妙妙……”张氏说话更小心了,“你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?”   “没有啊。”窦妙眉头一挑,她只是再不想去装什么大家闺秀了,想着后退一步,也许能掌握住自己的命运。   然而,并没有。   她还是被命运玩弄了一把。   那么,还装什么呢,从此后,她只做自己。   ? ☆、038 ?  两日后,钟氏就来了窦家,听张氏的意思,好像宋家想快些把好事定下来,窦妙倒是有些惊讶。   毕竟她这身份,未来婆家除了宋泽,恐怕没人会喜欢,可钟氏却不曾,后来转念一想,这钟氏是继室,站在她的角度,自然是不会在意的。   不是亲娘嘛,哪里会管宋泽娶的是谁。   要是亲娘,定然在乎,指不定还会想着法子令儿子娶不成,要么,就是娶了,也得从中作梗,好把她赶出家门。   所以,不在乎的钟氏顺水推舟,很快就请了媒婆,定下好日子,甚至还排在窦慧前面。   三月二十二就过门。   这速度,叫张氏都惊吓住了。   因钟氏说,四月没有大吉日。   虽然窦家有些不愿,可窦妙那起事儿实在波折了下,叫他们有些后怕,既然是皇上指的婚事,还管什么先后顺序呢。   能嫁就嫁了。   听到这消息,窦余佑更是难过,还说在此期间想法子呢,这么快,能有什么好想的?他愧对好友,恨不得日日以泪洗面,。   看看窦妙却很镇定,只最近都不练琴棋书画了,前天竟然在院子里蹲马步,说是要强身健体。   张氏以为她旧病复发,差点请个高僧来。   还是窦光涛明白人,阻拦了张氏,这日遣走下人跟窦妙单独说话。   “可是心里不好过?”窦光涛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,心里也愧疚,柔声道,“妙妙,为父对不住你。”   窦妙吃了一惊:“爹您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。”   作为女儿,倒是自己一向任性,不曾像那些姑娘顺从父母的心意,要论对不住什么,这话得由她来说。   可怎么办呢,她无法给自己洗脑。   窦光涛叹口气,只当女儿懂事:“为父知道你与王韶之青梅竹马,上回在上元节看见你们,为父原本想着,怎么说服你娘亲……”   结果在他犹豫的时候,就出了选妃的事情。   原来如此!   窦妙抿一抿嘴,缓缓道:“我不能嫁给王韶之,确实心里不痛快,可现在也只能接受,爹爹不用为我担心,等我嫁过去就好了。”   人最不能缺少的是目标。   她如今已经有新目标了,干劲十足。  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,所以她最近热衷于锻炼,毕竟这可能是一场持久战。   窦光涛还在内疚。   窦妙道:“我嫁到宋家,一身荣华富贵,没什么不好的,我早晚也会习惯。”她安慰窦光涛,“我并没有入魔障。”   比起母亲,她更喜欢父亲。   因为父亲朴实,不贪求。   看她竟然还笑了笑,窦光涛稍稍放些心,八岁那年,窦妙是真疯,看着他们的目光没有什么亲情可言,一双黑眸时而冰冷,时而又沸腾着,叫人看一眼就心惊不已。   但是现在,她不一样。   还是自己的女儿。   窦光涛告辞走了。   张氏听他说了,也没有再胡思乱想。   就在三月中旬,   宋泽半躺在床上的时候,听邓戎道:“世子,王韶之求见。”   宋泽一动,不小心牵扯到伤口,一阵发疼。   也不知到得那日娶妻,自己能不能骑马迎亲?   父亲打得实在太重了!   他嘴角牵了牵:“你请他来这儿。”   邓戎其实想说大可不见,毕竟王韶之这等身份,在宋泽面前,不过是只蝼蚁,再者,他相求什么,也不难猜出。   宋泽面上闪过一丝残酷的冷意:“快去。”   邓戎只得去了。   王韶之跨入大门,深深呼吸了一口气。   他知道自己也许不该来,然而,要他坐以待毙,却是比等死还要难受,他不能娶窦妙,可也能为她做些什么罢。   想起心爱的姑娘,心口疼得像被撕裂一般。   那日她被宋泽带走之后,他就没有再见到她。   很快就得知,宋家与窦家结亲了。   一切都将结束。   他走入房内,见宋泽靠在床头,眸中微微露出讶异之色。   宋泽淡淡道:“为娶她,我也吃了苦头,叫我父亲打了。”   言下之意,他的态度仍是坚决的。   王韶之哂笑一声:“原本这并不必要。”   原本窦妙也不想嫁,这是自讨苦吃。   他穿着月白色直裰,长身玉立,面容虽算不得俊美非常,却也是温润清雅的,但是神情比起往前,不太一样。   往前他见到自己,有些惊慌,但现在,他镇静多了。   多半是接受了这种无奈罢?   可宋泽想到他那样亲吻窦妙,心里就不快的很,他眉头挑了挑道:“你莫非是来求我不成?”   王韶之道:“我求你,你会答应?”   宋泽道:“自然不会。”   “那我为何要求你?”王韶之一早知道这个结果,不然他愿意答应宋泽任何条件,可惜,宋泽不会放在眼里。   他什么都不缺。   “我来只是告诉你,你既然娶了她,请好好待她。”王韶之十分认真的道,“这世上,原没有谁比我对她更好。”   宋泽笑起来,想起他以前对窦妙说得,到底是找相公还是找奴婢。   王韶之是想让自己在窦妙面前,也一副奴婢相吗?   可笑!   她做妻子,当然得有妻子的模样,不说伏低做小伺候他,两个人也该是举案齐眉,难道还要他向她低头不成?   “假如你想说这些,那你可以走了。”宋泽的声音冷下来,“她是我的女人,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待她,倒是你……”他警告道,“以后莫要再见她,不然别怪我对你们王家不客气!”   王韶之道:“我不见她,但是我会等着她的,假使你对她不好,我仍愿意娶她为妻。”   他告辞,转身走了。   宋泽眼眸眯起来,这莫非也算警告?   可窦妙到得他手里,还怎么逃得走,再嫁给王韶之呢?   真是异想天开!   他忘了,世上还有和离之说。   也没有想到,窦妙将来嫁入宋家,会与他度过什么样的日子。   时间如流水般的过去,不曾留下一点痕迹。   到得三月二十二日。   窦妙坐在卧房里,看张氏手里拿着嫁衣,欢喜的说道:“妙妙,我昨日里做梦梦到一只凤凰,从天而降,真正是个吉兆。”   虎落平阳被犬欺,凤落泥潭遭人踩,怎么吉了?   凤凰该在天上才好呢。   窦妙面无表情。   窦慧笑道:“这嫁衣可真好看。”   窦琳撇撇嘴儿,因窦妙嫁得好,她心里有些不悦,但这大喜日子,终究也不合适说些酸话。   张氏叫人给窦妙换上:“一会儿全福夫人来,你听着她说得做。”   窦妙点点头,微微笑了笑。   扪心自问,她是笑不出来,可张氏在旁边盯着看,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这幅样子,只怕张氏担心她,又得大哭。   实在是麻烦,她就要离开窦家了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   见女儿笑了,张氏总算放心。   窦慧,窦琳又来送添妆,金月依沉默寡言,可这时候也一样送了一支银簪,窦家长媳廖氏抱着女儿璇儿也送了首饰,窦妙谢过,坐在那儿等全福夫人。   一会儿全福夫人就来了,随之而来的还有秦玉。   看见夫子,窦妙突然鼻子一酸。   秦玉也不知说什么,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对儿玉手镯给她,拍着她的手道:“妙妙,你要高兴点儿。”   她比她的父母都了解自己。   窦妙用力点点头:“秦夫子,以后我想见你,能请你吗?”   “当然。”秦玉笑一笑,“一定来。”   到得傍晚,天边飞起了红霞,窦妙听到外面响起爆竹声,一声高过一声,全福夫人笑道:“得要出门了。”   她把红盖头罩在窦妙的头上。   张氏忍不住哭起来。   一心盼着她嫁人,真要嫁了,满心的不舍得。   女儿走了,往后一年也见不得几次面,当真就跟割了她的心头肉一般。   窦妙听见哭声,伸手捏了捏母亲的手。   这几年,虽是母女,却甚少有过同心的时候,今日,终于要离别了,她心头有一些留恋,也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。   可惜上辈子,她那么早就离开了母亲,要是再等几年,也许也会经历这样的分别罢。   不一样的是,她定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。   不似在这儿,身不由己。   她走出去。   门外窦余佑弯下腰:“妙妙,我等着背你呢……”   声音已经哽咽。   窦妙伏在他背上。   少年又长高了一些,他的背很宽阔,自己在上面稳稳的,她把头靠在他脖子那儿,可以听见他抽泣的声音。   哥哥不是那么坚强的人,但愿他娶妻的时候,可以娶个自己爱慕的姑娘。   她轻声道:“哥哥,你别伤心了,等我去了宋家,定要让宋泽后悔娶我,也许我很快就能回来了。”   窦余佑更是难过,哪里有新娘在嫁人这天是想着这些事情的?   他叹口气,反过来劝她:“妙妙,是我自私,总想着你跟王韶之,也许你嫁过去,也能过得不错呢,万一他待你挺好呢?”   比起王韶之,他当然更疼妹妹,要是她能跟宋泽好好过日子,总是比和离好。   毕竟那是雍王府,她将来总要做王妃的。   窦妙没说话,她绝不会退让。   假使退让了,那她那些日子的坚持算什么呢?   对不住她自己。   到得花轿前,窦余佑把她放下来。   宋泽就立在花轿旁边,穿着一身大红喜袍,头上戴着双翼帽,嘴角带着笑意,俊美不可方物。   “还请世子好好照顾我妹妹。”窦余佑诚恳道,“以后就交托与你了。”   “放心罢。”宋泽看窦妙一眼,“毕竟是我费尽心思娶进门的。”   窦妙垂眸,看见他穿着漆黑的靴子,可以想象他眉宇间的得意,她咬一咬牙,一脚就踩了上去。   如此突然。   宋泽被她大大踩了一脚,痛的眉头忍不住挑起来。   窦余佑忙拉开窦妙,叫人送到轿子里去。   “许是没看清。”他解释。   宋泽冷笑一声,翻身上马走了。   鞭炮声在空中回响。   轿子在城中绕了三圈,终于走向了雍王府。   宾客满堂。   窦妙听见外面人声鼎沸,她下轿子结果全福夫人递过来的红绸,感觉到宋泽拉她的力道,她当真是不想往前走。   两人停停顿顿的,宋泽心里已经积存了火气。   旁人成亲欢欢喜喜,他这儿,还不知道后面怎么样呢。   他突然想起窦妙说得,你不要后悔。   ? ☆、039 ?  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。   窦妙木偶似的拜完堂,就随宋泽去了洞房。   将将到,便听见女眷们的声音,或温和,或开朗,或低沉,依宋家的背景,便是没有多少直系亲属,走得近的家族依然很多。   她坐在床头,听到全福夫人请宋泽挑开红盖头。   随之,她的面前一亮。   容颜展现在众人面前,赢得一阵夸赞声。   她们给她打扮的很漂亮,秾丽又不失端庄,在这一刻,便是身份不够,旁人看向宋泽,也忍不住在心里觉得这二人实在是珠联璧合。   听到那些声音,她微微抬起头,与宋泽的目光碰在一起。   格外的冷静,别说什么新娘的羞涩之情,便一丝欢喜也没有,好似没把这成亲当成一回事儿。   众人面色各异。   只这到底是宋家的家事,她们管不着,除了宋云珠沉下脸,她们还是该说什么是什么。   宋泽一早因她的表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,如今也知,便是真娶了她,她也绝不会像他想象的那样屈服。   所以尽管他有怒火,面上却没有表现出生气。   时间还长着呢。   他甚至冲她微微一笑。  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穿了喜袍,他原本清俊的脸上也有了一些红晕,看起来温和若水,脉脉含情。   在这一刻,窦妙忽然想到王韶之,雍王府娶儿媳阵势那么大,他定然会知晓。   他该有多伤心?   她的眼神又变得尖锐了一些,瞪着宋泽。   任他再装得喜欢自己,也不能掩饰他这人丝毫没有真心,只知道不能娶个不喜欢的姑娘,却不在乎她的想法。   她嘴角牵了牵,起身与他喝合卺酒。      酒杯拿在手里,半途滑落下来,在地上摔得粉碎。   这一变故叫众人大惊失色。   从没有听说新人在洞房会拿不稳酒的,这可不是一个吉兆!   全福夫人都有些慌神。   窦妙道:“对不住,我手突然没有力气。”   宋泽自然知道她是故意的,面色终于忍不住沉了沉,但很快他就淡淡道:“无妨,再拿一盏来。”   总是要喝的,不是吗?   虽然她想叫自己不痛快,他却不想如她的愿。   全福夫人连忙端来。   二人喝完,众位女眷也看出有异,只不敢妄言,说了一些好话就忙不及的退出了洞房。   窦妙自己把凤冠放下来,这东西压得她头疼。   宋泽看着她。   她神态自若,又动手摘耳环。   “今日你做得,我都会记在账上。”他忽然开口,走过来,手一下扣住她的胳膊,“不管你还想做什么,你总是我妻子了。”   窦妙眉头一挑:“是,这我自然知道,不过账本可不是只有你有,你欠我的恐怕还多一些。”   她仰起头看他,微微一笑:“所以,你快些去应酬罢,早点儿回来,咱们好好算一算,你说好不好?”   灿若阳光,百花齐放般的美艳,他没料到她这样打扮会如此勾魂夺魄。  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,他的目光挪不开来。   窦妙低下头:“最好不要喝醉了。”   宋泽嘴角翘了翘:“我自然不会醉,多谢娘子关心。”   她抿一抿嘴唇。   娘子两个字听起来分外刺耳。   宋泽看她一眼,转身走了。   香附香茹面面相觑。   窦妙道:“去要些水,我洗个澡。”   没有任何期盼的婚事,也还是让她出了一身的汗。   等到她洗完澡出来,香茹端来些菜肴,只她没吃几口,就见门突然推开,宋云珠疾步进来,反手把门一关。   她的小姑子。   窦妙眉头略微一挑,想到宋云珠对自己的态度,她竟然冲她一笑道:“宋姑娘。”   宋云珠不想叫她嫂子,她其实是想来斥责窦妙的,说她没个规矩,在众人面前丢脸,哪里有新娘拿不住酒盅的?   真正是配不上她哥哥!   窦妙看她一眼,淡淡道:“我知道你不喜欢我,所以我也不想勉强。”她叫两个丫环出去,继续道,“事实上,你来得正好,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呢。”   这话叫宋云珠有些吃惊,不过叫她吃惊的还在后面呢,窦妙道:“我想跟你哥哥和离。”   “什么!”宋云珠眼睛都瞪大了,往前走几步,直碰到桌子才停下来,“你说什么?”   他们今日才成亲啊。   “你没听错。”窦妙吃完了,拿帕子擦擦嘴,“反正你也不愿我做你嫂子,这事儿咱们你情我愿的,挺好。就是你哥哥可能会不同意……当然,我也不是说他不好。”她声音压低一些,“不妨告诉你,我有意中人,只皇上下得旨意,不嫁也得嫁,所以请你劝劝你哥哥,等时日长了,找个理由办个和离,你哥哥照样还能娶个好人家的姑娘嘛。”   这也能满足宋云珠。   瞧她这样子,就是看不上她这嫂子,那么,请让宋泽娶个更好的罢。   宋云珠没法把这话立时消化,整个人都有些痴了,一双眼睛盯着窦妙,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。   “你回头好好想一想,不过,这话是咱俩的秘密,你别告诉你哥哥啊,记住,这是皇上赐的婚。”窦妙叮嘱。   宋云珠见她还嘻嘻一笑,只觉后背发凉。  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?   在自己新婚之日说要和离,还请小姑子帮忙。   太不符合常理了。   窦妙托着腮:“怎么,这忙你帮不上?”   宋云珠下意识摇头。   “哦,如果帮不上,那你以后见着我有哪里不对的地方,也别想着挑刺,看不惯什么的,我这也是无可奈何,谁叫你不管呢。”   好无赖,宋云珠目瞪口呆。   窦妙摆摆手:“今儿咱们就说到这儿了,我累了。”   她说话丝毫没有客气,可偏偏宋云珠好像被她点到了死穴,完全不知如何应付,她看着她往里走去。   听到门声,心知宋云珠走了,窦妙慢慢躺在床上。   没过多久,宋泽回来了。   他走近些,她鼻尖闻到清淡的皂荚味,许是洗过澡了。   床微微一颤,感觉到身边人坐过来,她睁开眼睛,果然看到他放大的脸就在上方,并没有任何酒意。   “你没喝酒?”她坐起来。   宋泽道:“没喝几杯,而且我酒量本也不差。”   他盯着自己的新娘,她换了大红牡丹的里衣,一头黑发批下来,衬得张脸素白如玉,比起刚才的浓艳,这样的清新。   他靠近一些,淡淡道:“不是说要跟我算账?”   身材高大的男人,很容易给人造成强大的逼迫感,虽然窦妙一早有心理准备,还是忍不住缩了缩。   她后背碰到了床头,脸上忍不住的浮起戒备之色。   这样,怎么洞房呢?   他还没碰她,已经能预感到她的反抗。   目光好像猛兽在打量猎物。   窦妙暗地里深呼吸了一口气道:“先算账,你欠我的事有两件。一是你的承诺没有实现,当初说要我亲口答应,可你最后还是利用了王府的优势。二,你明知道我要嫁给王韶之的,你棒打鸳鸯。”   前一条,他确实没占到理,可这也是形势所逼,宋泽并不觉得内疚,淡淡道:“要不是我去求皇上,你这回已经在宫里了。”   “谁说的,我早叫那皇帝戴绿帽子了!他能要我?”窦妙挑眉。   宋泽被她的大胆吓一跳,脸色一沉:“这话说出去,小心你的命。”   “怕了罢?”窦妙呵呵笑了两声,“我如今嫁给你,有什么事儿也是连累你宋家,所以你别惹我,我疯言疯语起来,指不定让雍王府株连九族。”   “死这么多人?”宋泽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,“你忍心,你试试。”   窦妙嘴唇抿了抿。   他看出来,自己没那么狠毒。   她道:“你总是欠我,所以这账是我记着。”   宋泽道:“欠你,这不是娶你了吗?让你做我妻子,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”   “呸!”窦妙被他的厚脸皮弄得大怒,“我一早就说不想嫁给你了,你是聋子?你听得懂人话吗……”   还未说完,他整个人覆盖上来,把她压在身下。   “是是非非如今说了也无用,只看今朝。”他声音轻柔,却透着一股子阴森,“所以,别提你往前的事了,尤其是别的男人。你知道,对于水性杨花的妻子,我可以要你的命。”   通奸罪?   你抓到奸了吗?   窦妙冷笑。   眼见他的脸越凑越近,她把一早藏好的金簪拿出来:“我知道你力气大,我可能阻止不了你,可要划伤自己的脖子并不难。”   宋泽挑眉。   她语气轻而缓: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求皇上的,不过皇上既然答应,许是你说了什么两情相悦的话……你说我这要是在洞房之夜不给你碰,还寻死觅活的,传到皇上耳朵里,会不会觉得你犯了欺君之罪啊?”   毕竟早前她在成亲的时候就表现出不愿了,有眼力见儿的人准看得出,别告诉她,宋家没有什么死敌。   宋泽身子略微一僵,他像是表现的很平静,可瞳孔不由紧缩了一下。  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,她怎么可能看不见?   窦妙把簪子对准自己的手臂划了一下,一道伤口显露出来,这动作她做得极快,宋泽没来得及阻止。   “但是,总要交差的不是?你放心,划在这儿,旁人瞧不见伤口,但你要是碰我,我就跟你鱼死网破!”   她手臂倾斜下来,滴了几滴血在洁白的细绫上。   胸有成竹,谁也不能撼动。   宋泽从她身上下来,瞧着她的目光变了。   ? ☆、040 ????因为没料到她的反抗是那么激烈。 她的眼神告诉他,这不是开玩笑。 他想起她从桥上翻身而下的决绝,想起她说的,你不要后悔,终于明白,她真正的态度是什么。 嫁给他,不是终结,她仍是在为自己争取。 宋泽微微闭了闭眼睛,沉声道:“你真要做到这个地步?” 窦妙收回手,拿帕子按在伤口上:“这话应该由我来说,到底是谁不择手段,做到这个地步?” 要不是他先挑起这事儿,她与他并没有关系。 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。 宋泽盯着她一双明眸,她微微抬起下颌:“这床,咱们各睡一半,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,咱们不和离,你也是独守空房。” “想跟我耗着?”宋泽眉头挑了挑,“不过你以为真能吓到我?” 窦妙躺下来,拿被子盖住自己:“你不怕就试试好了。” 屋内一片寂静。 大红蜡烛燃着,偶尔闪出一点火星。 宋泽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来:“便是你用这个要挟我,我原也不怕,毕竟你也是有家人的,是吗?” 窦妙耳朵竖了起来。 宋泽躺在她身边:“我要真的想要你的人,你怎么也拦不住。” 窦妙身子动了动,半响道:“你说得没错,比起更卑鄙的小人,你总算还有点人性。”她转过来,与他面对面,“至少在选妃一事上,你本意是要救我的,但是最后却利用它,叫我嫁给你。”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,宋泽淡淡笑了笑:“要不是你态度那么差,那日我本是想告诉你哥哥的。” 那日?莫非是家中摆宴那天? 他来了窦家。 她面上闪过一丝了悟。 看着近在眼前的脸,她微微叹口气,幼时意外的相遇,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,她忽地感慨道:“我过不去自己这一关,你明白吗?就像你不愿娶不喜欢的姑娘,我也不愿嫁个不是自己挑的相公。” 其实本质上,他们的选择有些相似,可惜宋泽身上带有太浓重的封建士大夫气息,不知道尊重女性。 而她,又是不愿妥协的人。 这就造成了两个人之间的对峙。 宋泽眉头挑一挑道:“我暂时可以不碰你,但是咱们总要有个样子罢,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,惹得旁人怀疑,这样,我是不是还不如要了你?” 既然你以此威胁,那么我让你如愿,你也得做好分内之事。 他是这个意思。 窦妙嘴角抽了抽,她起来用力摇了摇床。 宋泽疑惑的看她。 “不是要点声音吗?”她道,“不过这床也太牢固了!” 任她怎么用力,都纹丝不动。 宋泽其实心情已经很不好了,就算他有法子能要了窦妙,这一刻也着实没有*,可看到她这样,忍不住笑起来。 他握住她胳膊,一下就把她拽到自己怀里。 窦妙吓得一声尖叫。 “就这样。”他道,“继续叫罢。” 窦妙脸红了,什么嘛。 她不好意思,再说,古代女人哪有这样奔放的。 她道:“够了。” 总还是有过声音的。 她抽出自己的胳膊:“明儿要早起。” “怎么?”宋泽挖苦道,“还装着要做个好儿媳?” “呵呵。”窦妙皮笑肉不笑,“总是第一天,吓到老人家不好。” 宋泽无言。 这一觉直睡到早上,香附香茹也不清楚窦妙昨儿怎么样,两人从头到尾关着门没要人伺候,幸好,嬷嬷拿了带血的绫布出来,可见夫妻两个还是顺利的。 “夫人。”香附打量窦妙,“夫人看起来有些憔悴。” 跟敌人睡一起,当然不可能睡得香喷喷的,窦妙中间醒了好几次,幸好宋泽收敛了心思,当真是一点不曾想碰她。 可就是这样,她也睡不好。 香茹给她多抹了点儿粉:“毕竟夫人才嫁人,许是不惯。” 香附心想也是。 两人给她细心打扮好,窦妙就出来了,宋泽见到她,不是滋味,别人新婚头一天怎么样,他不清楚,他只知道,自己的肺差点被窦妙气炸。 故而今日看到她,面上亦无笑容。 窦妙却是笑吟吟的,宋泽越不高兴,她越高兴,在状态上要秒杀他,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:“真丰盛,只怕吃不完。” “一向如此。”他道,“不叫我一声相公?” 窦妙犹豫了下道:“相公。” 毕竟是皇上下的旨意,就算要和离,也不可能太快,假使宋泽乖乖的真去考虑,她也不妨退后一步。 听到这称呼,宋泽面色缓和了些。 两人沉默的吃完一顿饭,前去给二老请安。 因他们早,那边也才起来,宋霆上下打量窦妙一眼,暗想这儿媳生得倒美,难怪儿子不惜忤逆他,如今尘埃落定,也只能接受了。 他接过两个孩子敬的茶。 钟氏更是慈祥,拉着窦妙的手连夸了好几句,送给她一份丰厚的见面礼。 窦妙又与同辈份的宋云珠,宋云秀,宋皓见过。 宋家人口少,也就这几人了。 在这过程中,宋云珠目光总是停留在窦妙的脸上,她把昨儿听到的话想了一晚上,仍是觉得不可思议。 她这哥哥,多少姑娘想嫁啊,可她竟然不肯。 钟氏与窦妙道:“你如今是宋家的人,不必拘束,屋里少什么,尽管说。” 窦妙点点头。 她挽着宋霆的胳膊先走了,看起来夫妻二人感情不错,虽然宋霆面色冷肃,可钟氏温柔和善,眼中满是爱意,小鸟依人。 宋云珠看着他们的背影,微微咬了咬嘴唇。 因新婚,宋泽放了三日的假,眼见哥哥在前面走,宋云珠低声问窦妙:“你真的没说假话?你昨儿……” 都是他的人了。 窦妙暗暗好笑,天真啊孩子,血也有假的,她道:“当然,不过怕皇上猜疑,最好半年后罢,你想想有什么办法。” 宋云珠道:“我还没想呢。” 窦妙哦了一声。 入得院子,只见好些下人来请安,其中几个年轻丫环一直跟着他们到得屋内,随伺左右,一问,原是钟氏调来的,怕他们院子缺人。 “都出去罢,没事儿不用露面。”窦妙说完,看一眼宋泽,“我说得是,不用在我面前露面。” 言下之意,你们爱伺候他,随便你们,反正别来骚扰我。 几个丫环面面相觑,忙忙的退出去。 宋泽想起窦妙说得,男人得没有通房侧室,不由挑眉道:“要是换做王韶之,你也这样?” “当然不,王韶之身边定然一个丫环也不准有的。当然,假使他哪日想要漂亮的丫环了,我就把这院子让给他一个人住。”窦妙语气很淡定。 她不怕没男人,就怕受男人气。 对王韶之也不例外,只是,她相信王韶之。 宋泽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,他娶了她才一日不到,这胸口随时就闷得好像被塞了一团乱麻,他站起来:“我去书房。” 突然不想面对她了。 窦妙求之不得。 然而,两个丫环刚才被他们的对话惊得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,暗自想怎么会扯到王韶之?还是宋泽自己提的。 她们觉得一个脑袋不够用了。 窦妙安安静静的写了十几张宣纸,宋泽又来了,这会儿差不多是午时,一进来就看到她正姿势端正的在写字。 侧面完美的好像幅画一样漂亮,可惜这嘴里吐出来的话,当真是叫人刺心。 离她越近,被刺得越重。 等到回门时,这种感觉也没消散。 张氏见到窦妙,欣喜万分,上来嘘寒问暖,又瞅一眼旁边的宋泽,心里好像开了花一样,自己这女儿当真是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了! 众人都很高兴,那二人各自寂寞。 “世子待你可好?”张氏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。 窦妙道:“也就那样罢。” 先给母亲做个心理准备,省得现在太开心,以后无法适应。 “娘您也知道,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,娇生惯养的,一早习惯别人捧着他们,我也只能尽力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。” 这话不算胡说,宋泽要不是生于这种权势滔天的人家,会那么强势吗? 张氏听了心里微微一沉,劝慰女儿:“我瞧姑爷挺好的啊,是不是你太任性?女儿啊,如今你可不是姑娘家了,该学着做个贤妻良母,就算姑爷有些地方不好,你也该包容些,谁没有一点儿缺点呢。” 瞧瞧,先就不顾她的委屈,这时代,女人就是应该伺候好丈夫的,这才是本分。 窦妙漫不经心应一声。 窦余佑一早急着见她,瞅到机会就拉着她到僻静处说话:“妙妙,你跟妹夫……” 窦妙朝他翻一个白眼:“这么快就背叛你好朋友了?” “不是,不是。”窦余佑道,“我这不是怕你办不成吗?”毕竟这世上和离的女子太少了,尤其是在夫家不放手的情况下。 窦妙笑笑:“我看不难,你没见着他呢,都要被我气死了。” 窦余佑吃了一惊:“你还能欺负他?” 这怎么可能! 只因宋泽想要欺负窦妙,那是一欺负一个准儿,凭着雍王府的权势,窦家还不是挨打的份吗? 所以他内心里都放弃了。 窦妙撇撇嘴儿:“因为他没对我死心啊,希望我喜欢他。” 一针见血。 她自己也知道,也是仗着这一点,所以说,宋泽还有点人性,可因为这一点,他贪心的想要她的心,便拿自己没办法。 打也不好,骂也不行。 因为他要是真的动粗,基本两个人就一点儿戏都没有了。 窦余佑叹口气,不知道说什么。 窦妙道:“他们家烦着呢,那继母瞧着挺有手段,王爷很听她的话,我真待下去,日子可不舒服。” 宅斗戏必不可少。 恐怕还有精彩的争夺王爵的戏码。 那雍王的名号多叫人眼馋啊,世袭罔替,唯一的异姓王,雍王还能握有兵权,那钟氏会不让自己的儿子去抢? 那么,作为宋泽的妻子,不可避免的就会陷入这种争斗中。 窦余佑道:“富贵人家都这样。” 没这个矛盾,也有别的矛盾。 他又想到王韶之,他们家关系是简单,就两兄弟,哥哥又疼弟弟,只可惜……他满心的遗憾呢,耳边听窦妙低声问:“王韶之还来书院吗?” “嗯。”窦余佑道,“你成亲后第二日就来了。” 窦妙低头,脚踢了踢旁边的小石子:“他怎么还去,难道还要考举人?” 其实王韶之很不喜欢念书的。 窦余佑鼻子一酸,心想这还不是为你吗,那傻子说要等着她呢,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都那么执拗。 一个想要自由自在的,一个那样喜欢着一个人。 不,那宋泽也是,妹妹不愿嫁他,他偏偏来搅局。 这三个人怎么就凑在一起了! 窦余佑道:“你别管他,我会好好劝他的,你先把自己的事儿办好。”他拍拍妹妹的肩膀以示鼓励。 窦妙抬起头,冲他一笑。 请大家一定要看作者有话说。 ☆、041 ????回到王府,窦妙在二门处下了轿子,沿着青石路,两个人肩并肩的往前走。 出于礼数,他们要去给钟氏请安。 不料进去时,看到有一位客人,中年妇人,身穿秋香色卷兰的通袖大衫,长眉细目,乍一眼看上去有几分冷肃,钟氏向窦妙介绍,说是陈夫人,夫妇上前见礼。 陈夫人微微点点头,多余的字一个不说,叫窦妙突然就想起何元祯的母亲何夫人。 这两个人有些相似。 钟氏笑着与陈夫人道:“后日定然会来,就是劳烦了。” 陈夫人又是点了下头。 宋泽留着无话可说,很快就告辞了。 只二人刚刚到院子,就见宋云珠疾步过来,因走得快,步摇在头上剧烈的摇晃着,她脸色也不太好,勉强叫了声哥哥嫂子,窦妙瞧她一眼,先行进去。 走入屋内,就听到宋云珠压抑的哭声。 窦妙诧异的回过头,看到她扑在宋泽怀里。 是有什么委屈事? 记得她初与宋云珠见面,便见她对宋云秀很隐忍。 作为雍王府的嫡女,过得并不自在。 她摇摇头,可这与她也无关。 宋泽在外面逗留了许久才进来,并没有与她说什么,倒是等到后日要去做客,宋泽才提起:“去陈家,你好好看着云珠,你们女眷那儿,我不方便去。” 窦妙懒懒得靠在美人榻上:“谁说我要去?” 她打算一会儿装病。 她又不是真的要做宋泽的妻子,那些个人际关系,她才不会去打点。 至于钟氏的看法,当然更不紧要了。 宋泽扣白玉腰带的手顿了顿,他回眸看了一眼窦妙。 她姿态慵懒,像是一只猫儿,眼神与他对视的时候,却又满是桀骜不驯,他转过头淡淡道:“你要是去的话,算我欠你一个人情。你不是说跟云珠说,想半年后和离吗?” 小姑娘的嘴巴真不牢靠,这样就告诉他哥哥了,窦妙的眉头挑了挑,并没有否认。 “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。”他把玉扣搭上。 窦妙惊讶。 毕竟宋泽此前一直没有松口。 她道:“好,反正我也闲着。” 她从榻上起来,挑首饰。 宋泽走过来,注意到她浑身放松了,他面色有几分阴沉,可心里又有一些期待,毕竟这是她新婚之后头一次那么合作,虽然这是有条件的,可他在这几日的沉闷中,摸清了她的性子。 也许自己再往后退一退,她或许能掉入他挖的陷阱,再不会想着走出来。 他看情况,又添了一句:“云珠最近心情也不好,你多陪陪她。” 这是得寸进尺? 窦妙道:“我心情也不好,咱们互相陪还差不多,她看到我,可能会早点想出法子。” 突然的,又刺他一下。 宋泽道:“也许你哪日不提这事儿,我还能早些放你走,毕竟你知道,我吃软不吃硬。” 窦妙狐疑的看他一眼。 虽然很希望他能想通,可他做出了这种事,无法叫她真的信任。 且先看看罢。 她叫香附给她梳头,把耀眼的首饰插上去。 香茹挑了合适的裙衫。 这么一打扮下来,雍容华贵。 宋泽欣赏的看着她。 目光落下来,有些沉甸甸的,她往外走去。 钟氏见到她,眼前一亮,笑道:“你平日里就该这样才好呢。” 说起这婆婆,人前人后,当真是挑不出多少毛病,窦妙微微一笑,并不多话。 几人坐了轿子前往陈家。 这陈家乃名门望族,不过近几年家道中落,比起往前的显赫,是差了好些,宋云秀瞅着窦妙,掩嘴笑道:“哎呀,越看大嫂越觉得漂亮,我说嘛,大哥怎么会去求皇上呢。” 窦妙嘴角牵了牵。 笑不像笑,也不知道什么意思。 宋云秀嘴角一撇儿,暗地里哼了声。 这窦姑娘看着是美,可性子古怪的不得了,嫁到王府后,母亲客气的说不用日日请安,她竟然一口就同意了,弄得母亲倒有些尴尬,然后这几日也不出院门,遇到人,几乎也从不主动说话。 别人不知道的,还当她哑巴呢。 不过这样的人不掀风浪,算是好事。 陈家此时已经有很多客人了,钟氏领着她们一一见礼,一时耳边就没清净过,窦妙发现,奉承的人还是挺多的,到底是王府啊,只她向来不喜欢这场面,勉强应酬完,就带着宋云珠坐在僻静处。 宋云珠奇怪:“就我们两个坐着?” “多一个都多。”窦妙道,“我不知何事,可你哥哥交代,我便看着你。” 宋云珠怔了怔。 过得会儿,实在无聊,她与窦妙道:“母亲想把我嫁给陈家的三公子,那三公子我不喜欢,再者,陈家这家世,一日日衰败了,我不知道嫁给他们家有什么意思。” 窦妙皱眉:“那王爷也同意了?” 提到自己父亲,宋云珠忍不住伤心起来:“我也不知,可父亲很愿意听她的话。” 果然是有后妈就有后爹,且这宋霆大大咧咧的,恐怕心思也不多,但说到底,还是钟氏平日里的表面功夫做得好,以至于做丈夫的很相信她罢,窦妙道:“难怪,这儿是陈家,许是你哥哥担心陈家耍什么手段。” 宋云珠吓一跳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可能吧,你跟我躲在这儿,乃万全之策,等把时间熬过去,正好回家。”她靠着木栏。 两个人是在亭子里。 只这安静的时光没过去多久,就见有人找来了,是陈家的丫环,笑着道:“原来宋姑娘在这儿。”又给窦妙行礼,“少夫人,姑娘们都说要去观鱼,少夫人与宋姑娘也一起去罢。” 宋云珠道:“不去了。” 陈家丫环一笑:“是王妃提起的呢,你们要不去,奴婢不好交代。” 听到母亲的名字,宋云珠本能的闭了嘴,她自小死了娘亲,却是又钟氏带大的,虽然心里痛恨她,却又微妙的对她有些恐惧,因知道自己的命运多半都掌握在这继母手里。 窦妙扫了丫环一眼:“什么好不好交代的,我这儿正不舒服,要小姑子陪着我呢。” 丫环一怔:“那要不要看大夫?” “不用。”窦妙看这丫环没个自觉,步步紧逼,要说没陷阱都难,索性站起来道,“我要看也回去看,云珠,你陪我走罢,香附,你去母亲那儿说一声。” 她拉着宋云珠的手直接就走了。 丫环只得急匆匆去回禀。 宋云珠犹犹豫豫:“这样只怕不好,她……” “你就推在我身上。”窦妙道,“我叫你走的。” 她一点没有怯懦,宋云珠忍不住打量她一眼,轻声道:“你不怕她怪责?” 窦妙道:“怪责有什么,最好叫你哥哥休了我。” 她笑容张扬,眸子张开了,在阳光下好像有星子在闪烁。 宋云珠知道她是窦家二房的,父亲乃庶子,没想到她的性格那样奇怪,比起她,自己着实是有些畏手畏脚,当初就怕窦妙嫁给宋泽,对宋泽无益,自己也少个实力强劲的嫂子。 现在,她的处境更加艰难。 幸好,哥哥答应帮她。 她跟在窦妙后面,心事重重。 可怜的姑娘,窦妙却在想,没有亲娘的孩子是根草,想起来,自家母亲挑三拣四,比起宋云珠这后母,还是强多了,至少不会还设计陷害女儿呢。 两人坐了轿子回去。 宋泽是晚些才到的,而且还是被邓戎扶着进来的。 窦妙惊讶的看着他:“你怎么了?” 今儿好好的出门,回来变成伤员了。 邓戎扶他躺在床上,告辞出去。 宋泽道:“我与陈家三公子打了一架,惹恼父亲,说我本事没处施展,对我做了惩戒。” 他脱下袍子,解开腰带。 窦妙忙转过身去。 “又不是脱裤子。”宋泽没好气,“你给我抹一下药膏,在背上。” 上辈子,窦妙在海边见过很多赤着上身的男人,对这些并不惊讶,可凭什么她要给他抹药?她道:“你叫你随从……” “他走了。”宋泽道,“再说,你也说怕皇上猜疑,怎么,”他顿一顿,“你连这点都不肯?” 听起来有些落寞。 窦妙问:“你说会考虑,可是真的?” 有一会儿沉默,宋泽回道:“是,因我娶了你,并不舒服。” 可是,要他放手也难。 越是艰难得到的东西,越让人不舍。 窦妙消除了一些疑心,转过身来。 他躺在那儿,身上有十数条伤痕,除了最新的一条,都是旧的,但也不是很旧,窦妙心道,像是前不久才受伤的样子,她讽刺的道:“你父亲说得也没错,这么大人了,还打架。” “有多大?”宋泽淡淡道,“我今年也不过才十九。” 窦妙沾着药膏的手顿了顿。 原来他也才十九。 在上辈子,十九是个什么概念?还是大学生呢。 正是青涩的年华。 不过在这儿不一样,十九相当于二十好几了,能成亲了,他怎么就那么不理智?非得要娶她呢?她狠狠往下一按,宋泽吃痛,忍不住身子绷紧了,咬牙道:“不是叫你谋害亲夫。” 窦妙嗤笑一声:“给你抹不错了,挑什么。” 她又用力往下按去。 听到他叫起来,她发出欢快的笑声,带着点儿发泄的得意。 宋泽微微闭起眼睛道:“你知道我背上原先的伤怎么来的吗?因为我去求了皇上,没有事先获得父亲同意。” “那不是活该?”窦妙道,就算在上辈子,不经过父亲同意,那也是不妥的。 理所当然该被打。 “我知道你介怀这事……” “不是介怀,我是恨你!你一早知道,不该隐瞒。” 宋泽笑起来:“不隐瞒?要我看着你嫁给王韶之?还是,我欠了你人情,要用这个来还?” 窦妙语塞。 是,宋泽没有义务告诉她。 “可就是你不说,一旦我知道这事儿,我……” “你 还会用那个蠢办法。”宋泽想起他们亲吻的事情,声音更低,却满是责备,“你以为你破瓜,那些稳婆看不出来是新近造成的?你故意这样,只会得罪皇上!就在我 去求之前,皇上确实看过了你的画像,要不是我说咱们两个已经肌肤相亲,皇上未必会同意。你说,我要是不去求,皇上到时候问起你,那稳婆嘴不言,被皇上知道 你的心思。你觉得,你们窦家会有好结果吗?” 一连串的话袭击过来,窦妙好一会儿回不过神。 这都能看出来?古代的稳婆技术那么高超吗? 她气势不由自主弱了一些。 宋泽嘴角挑了挑:“所以,还是我救了你。” 屋里安静下来,窦妙给他涂完,把手指在衣角擦了擦,才说道:“没有发生的事儿,说出来有什么意思?倒是今日……我没想到你很关心自己的妹妹。” 她语气淡淡:“不希望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。呵呵,那我要是你妹妹,你是不是也一早指着我和离呢?” “将心比心。”她语气轻而软,“你也该明白我的处境,刚才那事儿,就算我欠你,我愿意拿别的来还,可咱们之间的事情,不是能用恩情来算的。” “我希望你,设身处地的想一想,咱们该和离的还是得和离。” 绕来绕去一圈,还是她占理。 宋泽本想着软一些,可这火气忍不住的往外冲,他猛地把窦妙拉下来,赤着上身就把她压在身下。 窦妙啊的一声叫起来,要去够头上的金簪子。 他拦住她:“我觉得我这样,才能‘设身处地’的想一想!” 他眼睛里有火苗在跳动,随时能把她吞噬了。 窦妙不敢动了,转而威胁道:“别忘了皇上。” 他冷冷笑了一声:“你当真以为我怕?便算是我欺君之罪,你以为凭你,皇上会信?退一万步说,便是,皇上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,也不会真的追究,不过区区一个女人。” 她入了宫,还不是皇上的玩意儿? 窦妙气得胸脯起伏,但很快,她又不屑的一笑,闭起眼睛道:“是,那你快要了我,做个强-奸犯去!只拜托你要完,咱俩赶紧和离!” 她手甚至摊开来,头微微仰起,随他怎么样摆弄的架势。 “如你所愿!”宋泽低下头吻她的唇。 她一动不动,任他勾起她的唇舌,也没有丝毫反应。 好像一具死尸。 可她脑海里,却想起王韶之。 他给的吻又温柔又热情。 然而,事后每每回忆,总有一种心碎之感。 她嘴角冰凉。 □□尸体是什么感觉? 宋泽一下子*全无,因这过程一定不会痛快,而且后果还很严重。 这女人身上有种歇斯底里,疯狂的味道,他难以想象她会做出什么事情。 她又睁开眼睛,嘴角微微一扬:“我一早说了,咱俩没戏。” ☆、042 ????她笑容里满是讥诮,宋泽不得不承认,窦妙打击起人来,很有些办法,他甚至在这一刻相信,终其一生,他可能都得不到她的心。 那么,还有什么意思呢? 宋泽翻身下来,靠在床头,沉默的看窦妙一眼,后者慢条斯理的起来,坐正了,抹直自己的裙衫。 她的动作更从容了,好像已经完全摸准他的心思。 他面沉如水:“你还是该庆幸,遇到的是我。” 不管如何,他要她,不过是瞬间的事情。 窦妙正色:“对,假使你没有骗我,那你确实还帮过我,你说罢,”她顿一顿,“我该怎么还你这个人情?” 她摊了摊手:“刚才那方式可不算。” 她时而冷静,时而能豁出去,现在,又显得颇是洒脱,宋泽眉头挑了挑:“真不知道当初你若入宫,会如何。” 皇上绝不能得罪,那她怎么反抗? 其实这事儿窦妙设想过,所以不曾犹豫:“要么死,要么熬,假戏真做的戏码我也不是不能玩,就是,”她顿一顿,露出厌恶之色,“想到要伺候个糟老头子,可能我难以说服自己。” 糟老头子…… 竟然这么称呼皇帝! 宋泽像看一个怪物。 窦妙道:“你总不会揭发我罢?” “当然。”宋泽盯着她,想起最近他们之间的相处,忽然觉得她很是陌生,因为每回当他自以为了解她时,她总能再一次叫他惊讶。 她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? 见他一眼不眨的,窦妙问:“是不是觉得看错我了?幸好,你有的是机会挽回。” 毕竟一个是古代人,一个是从千年后穿越而来的,假使她把别的面都露出来,宋泽还能全部接受,那她必须承认是真爱。 宋泽淡淡道:“还不曾看全。” 窦妙笑了笑,转而问起宋云珠的事情:“你之前与陈公子打架,是不是等于把这婚事给搅掉了?” “大差不差。”宋泽想起钟氏的表情,嘲讽道,“原是他们钟家欠了陈家人情,却想用云珠来还。” 那也真够无耻的了。 “你快些给她选个好人家,我看王妃不会善罢甘休。”同是女子,她对宋云珠,对天下任何只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嫁人的姑娘,都有几分同情。 没有谁愿意真的抛弃选择。 宋泽穿好上衣道:“你这是真心?还是怕我又麻烦你看着云珠?” “随你怎么想,我只是建议。”窦妙从床上下来,“过几日我堂姐出嫁,你若是没有空,我自己去就行了。” “好。”宋泽道,“你自己去罢。” 最后一句说出来,竟然有些赌气的意思。 窦妙好笑,经过这一次,恐怕他不会再碰自己了,刚才两个人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。这样,大概用不了多久,他就会主动提出和离。 天底下没有丈夫会喜欢她这样态度的妻子的。 到得窦慧成亲,窦妙一个人去贺喜,幸好不是休沐日,宋泽职务在身不曾来,也没有叫张氏太过紧张,窦妙也说他有事脱不开。 “你大伯母这等性子的人,最近都常哭,今儿你祖母说起慧儿,也是抹眼泪。” 窦慧一言一行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,也是窦家值得骄傲的姑娘,老夫人是最疼她的,赵氏作为母亲更不用说了。 看到她上了花轿,窦琳也大哭起来。 窦妙有些黯然,想起这几年她们在一处,虽是堂姐妹,却算不得亲近,可窦慧的为人她还是很钦佩的。 但愿她嫁去夫家,能过得如意。 不过比起自己,窦慧善解人意,想必比她平顺多了。 秦玉走到她身边,拍拍她肩膀道:“妙妙,下个月你与明玄大师有一年之约,莫要忘了啊。”又打量她一眼。 仍是一如往昔,嫁人并没有让她改变。 窦妙点点头:“我记得,昨儿还在画画呢。” 秦玉笑道:“那就好,我会提早去,在那儿等你。” 窦妙应了一声。 四月一晃而至,春夏交接,白日里有些热,但到得晚上,仍算清凉,她坐在外面赏月,面前一具琴,偶尔拨弄两下,清脆动听。 香附在后面看了她好一会儿,半响犹犹豫豫轻声道:“夫人,您不太管事,不知那些下人怎么说您呢。” “怎么?”窦妙奇怪。 她嫌下人围着烦,寻常都赶得远远的,故而偌大的正房附近也就两个贴身丫环。 香附还没说,脸就有些红,又很担忧:“夫人,世子跟您,好像就没要过水。” 没要过也就算了,可晚上欢爱过不洗,早上也得洗罢? 窦妙一开始没听明白,后来才醒悟过来,暗道这些人管得还真宽,她跟宋泽到底有没有滚床单,他们都盯着呢! 她都不知道怎么回,毕竟现在不合适捅出来,就算拿性子不合做借口还早了些,她点头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香附退回去。 宋泽这时才到家,一边脱袍子一边说:“皇后娘娘薨了。” 窦妙下意识看向大门。 门关紧了,她惊讶道:“怎么那么突然?” 宋泽眉头皱了皱:“你不知道?皇后娘娘一直身体都不太好,听父亲说,已经有一两年了,所以……”他嘴角一挑,“看来你真不知情。” 知情什么? 窦妙起先有些茫然,但很快就联想到那件事,所以周家才迫不及待要把她送入宫,趁着皇后娘娘还有些影响力,把她捧上去? 原来周家是打的这个主意! 这样,窦妙能照顾下皇后的小儿子。 如今,亲娘一死,这皇子的命运,就全看他老爹的意思了。 窦妙嘲讽的笑了笑:“不过周家可能没想过,皇后会死的那么快。” 别怪她没什么同情心,对于玩弄自己命运的人,她实在同情不起来,说到底,是牺牲别人帮助自己。 什么皇上的宠爱,怎么也得问问她要不要罢? 宋泽道:“是。” 皇后一死,依附她的势力必将会慢慢衰落,而他的朋友咸阳王李煊,将会站在更为有利的位置。 失去娘的四皇子,与有正得宠的母妃的五皇子,皇上的动摇,太子之争,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。 窦妙看向宋泽道:“你说,我窦家会不会受到波及?” 她难得的露出担忧。 可见她对自己的娘家,还是很关心的。 宋泽卖关子:“你是请教我?” 窦妙真的想知道答案,大方道:“是,毕竟这些朝政之事,你比我了解多了。” “你要是一直有这样的态度,该多好?”他坐下来,差遣她,“给我倒盏茶,我现在很口渴。” 窦妙听话,真给他倒茶:“我恩怨分明。” 宋泽一笑,看她长袖摆动,修长的手指按在壶柄上,姿态优雅,再看表情,面色柔和,她有很安静的一面,也能温柔。 可偏偏不愿对他展露。 他拿起茶盏一口喝了:“眼下还不知,不过照你父亲的作风,应不会受牵连。” 窦光涛的老实本分是出了名的。 窦妙稍稍放心,二人说了会儿就睡下了,还是各占半边床,这几日,窦妙都觉得他们像是舍友了。 到得第二日,皇后的死讯才发出来。 个个如丧考妣,王府也挂了白灯笼,再也不见鲜艳的色彩。 幸好与明玄大师的约定在下旬,出门也方便些,窦妙这日与钟氏一提,便坐了轿子前往白马寺。 谁想到刚刚到寺门口,竟看到宋泽等在那里。 她惊讶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 “昨日听你吩咐丫环。”宋泽道,“我今日正巧不忙。” 窦妙没有拒绝他,二人并肩走上阶梯。 她没有戴帷帽,路上行人来去,免不得都往她脸上看。 宋泽不满,可转念一想,两人关系那样,要她遮掩什么,难道还有人敢抢他的娘子不成?也就随她了。 只没有话说,总是尴尬,行到一处竹林,他心头闪过一处景色,忍不住道:“灵慧寺的竹林与这儿很是相像。” “是。”窦妙道,“我上回给明玄大师看的画,就是画了那边的竹子,明玄大师一眼就看出来了,你知道吗,原来他去过呢,言辞间也很敬佩慧能大师。” 宋泽听了笑一笑:“明玄大师早年四处游历,想来去过也是常理。”他侧头问窦妙,“你就是用这竹子图叫明玄大师大为称赞的?” “也没有。”她摇摇头,“明玄大师叫我以后专注细笔画,说会有大成就,只不知道我会不会让他失望。” “应该不会,我前几日见你画白鹤图,很有风采。”二人虽然话不多,可住在一起,互相做什么,不可能不知道,“毕竟你投入了很多精力。” 窦妙笑起来:“但愿罢,就怕说不好,再来一年之约呢。” 她此时看向他的目光,带着善意,好像因为他夸赞她,很是高兴。 这一刻,有着孩子般的天真。 他微微垂下眼眸,走得会儿,轻缓道:“你看,其实咱们两个也可以好好相处。” 窦妙怔了怔,半响她点头道:“是,只要你不强迫我。” 强迫她接受不喜欢的。 宋泽胸口一窒。 说话间,二人已经走到明玄大师那儿了,看到宋泽也来,秦玉有些惊讶,但很快就行了一礼道:“世子,夫人快些进来。” 明玄大师还是老样子。 半句废话不说,就叫窦妙画图。 窦妙这一年磨练了不少,画幅图速度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,很快就完成了。 她拿去给明玄大师看,明玄大师很认真的鉴赏了一下,摸一摸胡须道:“不错,一日千里,你没叫老夫失望。”但他说完,却让宋泽跟秦玉避开,淡淡道,“你画了猎人图,可是有什么深意?” 画中,美丽的梅花鹿在林中散步,猎人在树后张开了弓,锋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星子般的光。 叫人的心揪起来。 优雅闲散的鹿,永不知猎人的残忍。 窦妙朝明玄大师行一礼,恭敬道:“我确实有事请教大师。” ☆、043 ????一年前,她来白马寺画了张竹林图,任谁看了都能感觉到竹子的盎然生机,感觉到林中的静谧。 可现在,她画得画,不似当年的心境,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生狂澜。 明玄大师看出来,这一年中,她定是经历了一些事情。 “大师。”窦妙将将张口。 明玄大师指指地上的蒲团:“坐下罢。” 窦妙盘腿坐在上面。 明玄大师眼帘下垂,微微点了点头。 窦妙这才又开始说话。 好一会儿,她方才出来。 秦玉迎上去道:“如何?大师可说收你为徒?” 窦妙摇摇头:“不曾,但大师对我的进步颇是满意。”她笑了笑,并没有半点失望,拜师不过是形式,只要明玄大师愿意指点她,便已经有师徒之情。 秦玉疑惑:“那后来……” “没什么,是我有些事情想单独请教明玄大师。” 听得出来,是因私事,秦玉没有再问。 倒是宋泽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,眉头微微皱了皱。 等回到王府,他才询问:“你莫非是想出家?” 窦妙惊讶的看他一眼:“何出此言?” 一路回来,有些口干舌燥,他拿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,方才语气淡淡的道:“你如今便是要出家,我也不会觉得惊讶。” 窦妙夸奖道:“你挺有悟性。” 宋泽挑眉:“我猜中了?” “没有。”窦妙坐下来,把手上首饰拔了,头发放开来,顿觉头皮轻松许多,“我还不至于看破红尘,不过,假使能看破,可能也是一桩好事。” 她脑中闪过明玄大师说的话,“你尚没有学会舍弃。” 而明玄大师能有今日高僧的称号,全因他舍弃了前尘往事。 窦妙道:“我只是问明玄大师,为何他能得今日的自在。” 同在一个时代,未必人人都会受困,也有活得好似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。这些人同样有目标,有追求。 难道,真是因为她只是一介女子? 可秦玉却做到了。 宋泽没有回应这句话。 他问道:“你今儿画的猎人图,那猎人可是指我?” 当时他一看到,就想起自己做的事情,因窦妙当初也是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,而他却了如指掌。 窦妙嘴角微微一扯:“可说是,也可说不是。”她看向宋泽,“是不是在那一刻,觉得自己很有能耐? 他掌握了她的命运。 宋泽三天两头要被她刺几刺,如今已很是麻木。 而他现在也不太清楚,自己到底应该对她采取什么样的手段,要说强硬些,他也能有很多法子来压制她,可这样,她不会交出真心,要么表面唯唯诺诺,要么干脆再来投河一次,又有什么意思? 他突然就觉得累了。 不管是王府,还是衙门的事宜,都不曾让他如此头疼。 便是在沙场…… 生死之间,恐惧归恐惧,却是痛快。 看他面色难看,窦妙拢一拢头发:“宋泽,我嫁给你之后,咱们都过得很不愉快,因你,因我,都不是轻易放弃的人。” “在回来的路上,我就在想,明玄大师说的话到底是何意思。”她顿了顿,“我现在明白了,我确实是这样,不知道放弃。既不能舍弃家人,舍弃尊严,也不能舍弃我的兴趣,原则,还有容貌……” 她露出自嘲之色,脑中晃过何元祯,董时廷,张世英,甚至是周老夫人的影子,拿起一支簪子对着自己的脸颊:“我常与母亲说,生得漂亮有何用,可事实偏偏不是如此,要是我这张脸早早就毁了,我这一生可能也不会被它牵连。” 明玄大师说,人走到哪一步,不该问别人,该问自己。 是她贪求了,在这世上,原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,她既然没有舍弃命,就该舍弃别的。 宋泽疾步上来,猛地夺了她的簪子,大喝道:“你疯了?” 她在镜中看到他惊讶至极的脸,低声道:“我疯了倒好,你放心,我还没有自残的习惯,只是……”她笑了笑,“要是我的脸当初就添了疤,你还会费尽心思娶我吗?” 宋泽没料到她这么问,一时答不上来。 “你 现在也大体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了,要我几十年如一日扮贤妻良母服侍你,这根本不可能。我父母没得选,所以那几年我尽量把自己当做大家闺秀,可丈夫,我原本 能选,算起来,往后的日子没有五六十年,也有三四十年,我要嫁的人,得待我好,尊重我,明知我的缺点也能包容,你必是不能做到的。” “毕竟你是世子,又是指挥使,很是忙碌,你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和精力,不是吗?”窦妙抬头看着他。 宋泽被她突然而至的剖心之言,弄得很是混乱。 “假使你只喜欢我这张脸,又岂能不和离呢?谁不会老,等过上十几年,我这脸就老得不能看了,可美人呢,年轻的美人何时不会有?”窦妙认真道,“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这般说话,你是聪明人,应该明白我的意思。” 他这样的家庭,这样掌控欲强的人,该娶的绝不是她,而是一个懂事理的,愿意与他风雨同舟的女子。 宋泽伸手捏了捏眉心,面色有几分疲倦:“以后再说罢,皇后娘娘刚刚去世,我要应付的事情也多。” 窦妙道:“好。” 但她今日晚上却要了一次水。 满院子的人都很惊讶,她带来的丫环们,士气却直线上升。 “外头都在说,咱们两个不和睦……”窦妙解释。 宋泽颇是哭笑不得:“你也在乎这个?” “我是怕惹麻烦,万一王妃过来问东问西。”窦妙洗了澡,穿着里衣躺在他身旁,“这样堵住悠悠之口挺好。” 虽然一人盖一条被子,可淡淡的香气还是弥漫到他的鼻尖。 他侧身看一眼她。 月光下,美得难以言说。 她问他,是不是喜欢她的脸,他不能否认,男人,有哪一个不喜欢美人儿呢?可她这性子…… 他暗地里叹口气。 实在在他意料之外,他原以为她至多任性了一点,可没想到,她真正的的言行举止是这样的。 他已经在认真考虑她说得,和离的事情。 有些东西,自以为合适,可走近了,才知道,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,两个人针尖对麦芒,他原本在衙门里已经够累的了,回来还得面对她。 猜她的心,猜她有没有可能喜欢自己,猜她是不是还在想着嫁给王韶之,还得应付她突然的变脸。 他真得累了。 到得夏日,因皇后去世,好些官员的职位都有些变动,但并不明显,毕竟这得有个缓冲期。 周家众人很是惶恐,言行举止越发的谨慎。 眼见酷热来临,窦妙这日与钟氏说,想要去自己陪嫁的田庄看看,顺便避暑,钟氏表面上答应,回头少不得要与宋霆说两句。 作为王府之主,宋霆对这个儿媳妇并不满意,这日见儿子回来,狠狠就责备了几句:“看你怎么选的妻子!对婆母不敬不说,也不懂人情世故。” 有时候几家来往,窦妙好几次借故不去。 钟氏虽然觉得宋泽娶窦妙,是好事儿,可窦妙这人,对自己不敬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,她心里到底有气。 见父亲发泄完,宋泽道:“是儿子一时糊涂。” 没有反驳,像是默认。 看他垂着眸,少见的消沉,宋霆微微怔了怔。 其实儿子是像他的,果断,聪慧,所以年少时便能去沙场杀敌,还保住了脑袋回来,他内心里喜欢这个儿子,然而,因他生母的缘故,两人总是有些隔阂,时日久了,他越发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。 “阿泽。”半响,他伸手拍在宋泽的肩膀上,“既然你也觉得不好,不如另娶了罢,为父定会给你选个好妻子。” “谢谢您的心意。”宋泽道,“孩儿会自己看着办的。” 宋霆皱起眉头,刚觉得孩子可怜,这会儿又反抗起他了:“你原先就该娶徐家姑娘,非得要自作主张!” “父亲!”宋泽抬起头,“下回我要娶,仍得娶个自己看上的,我不想……”一口气从腹中直冲而上,“我不想重蹈覆辙,再见到母亲那样……” 年幼时,他们经常争吵,虽然并不激烈,可父亲性子急,总会把一桌的碗碟都扫在地上,母亲会躲到屋里哭。 父亲有时候去打仗半年不归,母亲反倒心情好上许多,会弹琴给他听,那时心里甚至想,父亲也许不在家更好些。 可这并不可能发生,母亲郁郁寡欢,终于得了病。 在他心里,有一半怪责父亲,假使父亲能容忍一些,母亲也不至于会死。 所以他不能走父亲的老路。 然而,好似也没有走得顺利。 宋霆对他说的话并不惊讶,他声音微沉的道:“你以为我不知?所以才给你选了徐家姑娘,以她的容貌才华,足以吸引你了。当初为父可有这等福气?太皇太后下的旨意,你祖父根本就无反抗的可能!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!” “你母亲本是要将别的姑娘许配于你,被我阻拦了,为父千挑万选,替你做的主!” 他语气里满是沉痛。 宋泽微微睁大眼睛,看到宋霆面上复杂的表情。 父亲不是没有替他想过,他也已经尽力了。 然而,想起妹妹的事情,宋泽道:“那云珠……父亲明知母亲的意思,为何还让云珠去陈家?” 宋霆拂一拂袖道:“那日便你不出手,为父难道坐视不管?” “可父亲您打了我!” “是教导你凡事莫冲动!”宋霆怒道,“就说上回去求皇上之事,你一意孤行,如今也尝到苦头了罢?对你这妻子,你又了解多少?就到了非娶不可的地步!” 宋泽语塞。 宋 霆能得皇上信任,还能手握兵权,自是有一颗玲珑心,眼见儿子败下阵来,他淡淡道:“我知道你恨为父,也恨你继母,可为父告诉你,为父这辈子确实只对你继母 有些感情,不可能再换一个,她也对我有心,照顾妥帖。虽然有些私心,却是人之常情,我自会留意……至于玉欣,”他顿一顿,长叹一口气,“当年为父年轻,脾 性暴躁,委实对不住她。” 头一次,在自己儿子面前,坦诚这些。 宋泽手慢慢握紧了,好些话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与父亲说,然而,父亲却挑开了。 “罢了。”宋霆最后道,“你若以为为父不是真心待你,也罢,你的妻子,往后便由你自己选,是好是坏,为父也不用承担。” “但这一个……”宋霆觉得窦妙实在不像话,将来怎么也不可能胜任王妃之位。 宋泽接口道:“孩儿会处置好的。” 宋霆这才点点头。 回到院内,宋泽与窦妙道:“你要去田庄?” “是,明儿就去。”窦妙已经让人收拾行李,“上回与祖母去过一次,我很喜欢那里,打算住一阵子,反正我在这儿也是闲着。” 她回头看向宋泽:“你会同意的罢?” 宋泽道:“我不同意,难道你就不去?” 窦妙笑起来:“这也难说,毕竟你是我丈夫,要是硬让人拦着门……” 听她又要发挥,宋泽只觉胸口发闷,挥手道:“你去罢。” 到得明日,窦妙果然去了。 山清水秀好地方,不知道多欢快,她甚至还使人去与窦余佑说一声,叫他有空来一趟,兄妹两个说说话。 也有好一阵子她没有回去了。 却说她不在王府,宋泽这日回来,在书房看了会儿书,等到亥时回房,屋里静悄悄的,他四周环顾一番,看见这些为他成亲添置的家具,忽地有些恍惚。 他当真成亲了吗? 苦笑一下,他躺在床上。 窦妙这一去,已经有半个月了,不曾使人来报消息,想必看不见他,她满心舒服,他微微闭起眼睛。 然而,他也觉得清净的很,因再也不用为她一句话觉得不悦。 他闭起眼睛,耳边好像听到母亲弹琴的声音,在那刹那间,他感同身受,原来当年母亲是这样的心情。 宁愿不见父亲,也不愿再与他争吵,所以父亲离家,她会显得那么轻松。 这一次,他竟然也一样。 久违的平静。 可见感情是多不能勉强。 他太高估自己。 到头来,为难的也是自己。 也许,他是该舍弃了。 ☆、044 ????窦妙在庄上住了大半个月,窦余佑终于来了,带了好些点心给她:“县里没有这些,我来时,祖母,母亲千叮嘱万叮嘱的。”他看向妹妹,“妙妙,你还好吧?” “当然。”窦妙躺在竹榻上,“我天天出去钓鱼,散步。” “哦?”窦余佑惊讶,“怎么,都不画画练字了?” “嗯,我的习惯得改一改。”窦妙眼睛笑得弯弯,“不必事事都那么执着。” 她来到田庄之后,日子过得清净,想起好些上辈子的事情。 自从母亲离婚后,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,因知道母亲心里的痛苦,她不让母亲担心,样样都做到最好。 后来从大学毕业后,她又帮母亲打理生意。 虽然才短短一年的功夫,可她从不懈怠,尽力把任何事都做到完美,那日车祸,是在母亲生日的前两日,母亲叮嘱她早些归家,可她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了,非得解决了才肯走。另一方面,又怕母亲担心,连夜从s市开车回去,结果就出了车祸。 如今想起来,那天,她不管放弃哪一样,都不会丢了自己的命。 窦余佑更惊讶了,他知道窦妙这人最爱做计划,学起学问来更是一点不含糊的:“妙妙,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?” 他盯着妹妹看。 窦妙朝他扮一个鬼脸:“你看我像出事的?” “怎么不像?”窦余佑道,“你在这儿住了许久,王府不曾使人来接,你……你该不会跟世子吵架了?” 窦妙噗嗤一声笑起来:“三天两头的吵呢,不不,也算不得吵,商议罢。” 窦余佑狐疑的看她一眼:“那你,还回去吗?” “等夏日过了。”她舒服的伸展下腰身,“等夏日过了,天就不热了。” 窦余佑算了算:“还有一个多月啊!” “哥哥!”窦妙有些受不了他,“哥哥,我叫你来,又不是来质问我的,你看看你,光顾着问王府的事情。” 要不是为这,他都不肯来。 对于妹妹的事情,窦余佑时常觉得无力,有时候想到要面对她,他很是愧疚,这回是母亲知道了,催着他,他才来的。 “前段时间下雨,娘滑了一下,扭到了,不然非得亲自来呢。”窦余佑道,“娘虽然没说,心里定然很担心你。” 窦妙忙问:“严重吗?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?” “还不是怕你着急,幸好没伤到筋骨,贴了药膏已经好一些。刚才我问你的,也是娘叫着问的。” 窦妙叹口气,半响道:“哥哥,可能到秋天,我就要和离的,你说,该怎么与母亲提呢?” 她要见窦余佑,很大一部分是为这个。 她已经感觉到宋泽的变化。 从一开始,他的针锋相对,到后来,越来越多的沉默。 记忆里,父亲母亲不合,父亲就是这样的,男人的不满,很多时候不在于倾诉,而在于沉默。 她想,宋泽大概已经觉得没有多少话可以与她说了。 那是放弃的征兆。 窦余佑吃惊:“你说真的?他怎么肯?” 当初那样从王韶之手里抢走的姑娘,又不要了吗? 他顿一顿:“你到底怎么折磨他的?” “什么折磨,我后来都是实话实说,他又不是没脑子的人,自然明白该怎么选。”窦妙眯了眯眼睛,“如今,只要一个合理的理由。” 窦余佑看她那么笃定,一时大为惊喜:“那太好了!” “理由呢?” “理由还不容易。”他眼睛一转,“就说他对你不好。” 窦妙一拍掌:“是得这么说,且多数都推到王妃的头上,不然娘不心疼我,不会同意,但是,你得隐晦些提,不能与宋家结仇,让娘知道这个意思就行了。” 宋泽真同意,她也得给他面子,不能真把他往坏里说。 至于王妃,就偷偷背个黑锅罢。 窦余佑连连点头。 兄妹两个商量了好一会儿,窦妙使人去厨房准备饭菜,等到膳食端上来,窦余佑这时才轻声道:“其实王韶之也来了。” 窦妙一怔:“那他人呢?” “不在这儿,在他自己那庄上呢。” 王家富甲天下,这田庄也是四处都有的。 窦妙哦了一声。 “那傻小子说承诺过不见你的,可偏偏又忍不住,你说,看不到你,就是在同一个县,又有什么用?”窦余佑愤愤得掷下筷子,又在恨宋泽了。 好好一桩姻缘,非得拆散了人家,而今,他也没有得逞。 可现在就算和离了,妹妹嫁给王韶之,也有些…… 他以为窦妙是宋泽的人了。 给过一个男人,还跟另外一个,万一王韶之以后心里一直有个疙瘩,那如何是好?不利于两人之间的感情。 他满腹心思,窦妙一筷子一口。 不是说她没有想过王韶之,然而,将来终究是和离过的人,也不知道王家会怎么想,顺其自然罢。 窦余佑走后,轮到下一个休沐日,宋泽来了。 听说她在河边钓鱼,他走过去看。 仍是那条河,清澈一如往昔。 当初他也在里面垂下过鱼竿。 听到脚步声,窦妙抬起头来,一头乌发用布巾包着,穿着身墨绿色的衣裤,十足的农妇打扮。 “宋泽?”她惊讶。 听到她直呼名字,宋泽微微叹口气:“你母亲真是这么教你的?” 窦妙笑起来,清脆的声音好像银铃:“不,我只是觉得偶尔叫一下名字,挺有意思,不是吗?” 宋泽眉头挑了挑,不置可否。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:“钓到几条了?” “两条。”她把竹篓拿给他看,“才钓没多久呢,往常多的时候,能有十几条,烧出一锅汤,又白又鲜。”她顿一顿,“你要留下来吃吗?” 他唔了一声:“好,我明日早上回去。” 她又低下头。 外面阳光炙热,但此地芦苇重生,遮蔽了眼光,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。 宋泽侧头看着她,她面容恬静,刚才笑得时候,嘴角翘起来,很是甜美,好像第一次,他看到她对自己这样说话。 也是第一次,她请他留下吃饭。 大概,她察觉到了罢。 正想着,她抬手提起了鱼竿,鱼线末端,一尾鱼摇来荡去,鳞片在光线下闪闪发亮,体型也不小。 他伸手给她解下来:“是条小青鱼。” “可惜了,要是冬天,可以做咸鱼呢。”她把小青鱼又扔回去。 宋泽嘴巴张了张。 “今儿就只吃鲫鱼汤,不殃及别的。”她目光掠过他的脸,“还是,你想吃这个?” “没有。”他拿出帕子擦擦手,“随便你。” 她总是很有主张,他也是。 所以他们真是同一类人。 窦妙钓了会儿,忽然听见笛声,不用想,也知道是宋泽吹的,去年,她随老夫人来田庄,宋泽也吹了一曲。 笛声悠扬,好像天籁。 她竖着耳朵倾听,不比那次,只觉得麻烦,她现在安心多了。 因这笛声仍有稍许不同。 他上回是为博得她注意,这回,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心境来吹一首曲子。 等声音渐渐停了。 她微微一笑:“让我记起在灵慧寺第一次听你吹笛。” 时光若回到那个夜晚,仍是很美好的回忆。 宋泽蹲下来,把笛子系在她腰带上:“送给你。” 这个举动叫她吃了一惊,她看着宋泽,眸中满是迷惑,难道猜错了吗,他并不是为和离而来的? “断了的东西,我原不该再合起来。”他淡淡道,“送给你做个留念,当然,你也可以扔进这河里。” “可是……你不是说,这是你娘亲的遗物?”她问。 “是,但我娘亲留的遗物很多,这只是其中一件。”他道,“你既然不打算赔给我,我留着也无意。”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,眸子中情绪渐浓,但又慢慢转淡。 窦妙伸手抚一抚玉笛,感觉到上面尚且留着的手温,她笑道:“好,旧的不去新的不来,你把这送给我,再去打磨一支更好的。” 宋泽洒然一笑:“承你吉言。” 当晚,他果真留下来与她吃了一顿饭。 鲫鱼汤煮的香浓,雪白的好像牛奶,两人喝光了一坛酒。 昏昏沉沉中,宋泽躺在床上,好像听见隐隐约约的笛声,他想起刚才在酒桌上,她微露狂放的样子,忍不住笑了笑。 这个女子,他终究难以降服,却又不忍真的折磨她,那么,就让她走罢。 第一次,他学会了放手。 等到窦妙回去时,宋泽已经把和离书都写好了,只是这消息传到窦家,众人还是吃惊不已。 然而,宋家都做了决定,难道他们还得死皮赖脸的不肯?且张氏一早被窦余佑提醒,以为钟氏暗地里欺负窦妙,两人起了冲突,偏生宋泽又不相帮,导致窦妙畏惧之下,躲避在田庄。 本来她还想着等窦妙回娘家,她再相劝一二,谁想到,宋家就做出了这等事。 张氏简直火冒三丈。 窦光辅,窦光涛两兄弟去协商也是无功而返,宋霆乃雍王,位高权重,根本容不得他们质疑,窦光涛恼火之下,作为父亲,有权决定此事,眼见女儿也同意,当下就签了这和离书。 他决不能让女儿住在这儿再受侮辱了。 那一日,窦妙回了娘家。 踏入家门时,她满身的轻松,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,兴高采烈,窦光涛看到,惊讶万分:“妙妙,你……” “爹爹,我太高兴了!”她挽住窦光涛的手,“终于又能陪着你们了。” 窦光涛心酸,只以为她受得苦多。 不然一个和离的女子,哪能如此高兴?毕竟往后的路不好走。 张氏快步迎出来,抱住女儿哭,一张口就叫:“妙妙,我的心肝肉啊……” 窦妙靠在她胸口,抬起头看着天空,心里明白,她以后的人生终会平顺一些,一个和离过的女人,没有谁会不嫌弃。 再如何漂亮,有才华,都会被冠以弃妇的称号。 以后,她大概能跟秦夫子时常结伴去写生了罢? 这世界,于她来说,精彩不会少。 ☆、045 ????不过弃妇没有给娘家带来利益,窦妙不好意思继续拿着老夫人送得嫁妆,很快就亲手还给了她。 老夫人起先不肯收,但窦妙多次奉还,后来便说叫管家帮着打理,也算接了过去。 日子好像回到从前,但张氏发现窦妙的脾气好上许多,有时候她唠叨几句,女儿只笑着听,也不再反驳。 张氏倒是心疼,以为她在宋家过得很不好,学会了伏低做小,在心里不知道咒骂了宋家多少次。 这时候也反省起自己来。 当初宋家来提亲,她看钟氏爽快,以为真心喜欢窦妙,又见雍王府富贵,只顾着高兴,根本也是疏忽了。 如今想起来,到底不是门当户对,女儿嫁过去没什么底气,被人欺负都不敢叫娘家出头。 到头来,弄得和离收场。 虽然女婿这和离书写得恰当,双方各有责任,还提什么夫妻情深,奈何缘浅,可外面的人,暗地里哪个不是说,窦妙当初走了好运,现在才知道配不上宋家,被人赶出王府。 张氏为此很是恼火,奈何对方是王府,她也只能忍下来,却是怕窦妙听了伤心,反而让她在家中静养,莫要出门。 窦妙便只与秦玉煮茶弹琴,窦琳见窦妙这种处境,满心的同情,加之还有一个金月依,四人和和睦睦,日子过得云淡风轻。 一年的时光也只是弹指间飞逝而过。 窦余佑看她每日除了陪长辈闲话家常外,便是与秦玉在一处,画画功夫突飞猛进,就在前不久,秦玉带她去过一次白马寺,这回明玄大师,竟然收她做了徒弟。 这是明玄大师第一个女徒弟,一炮打响,众人再提到窦妙,少不得会把话题转到她的才华上面。 反倒她和离的印象渐渐淡了。 这日窦余佑兴匆匆回来,告诉窦妙:“你现在一幅画能卖到二十两银子了!有人托我来求的。” 窦妙哎呀一声:“明玄大师果然厉害,只是师父这一个名头,就值那么多钱,我终于能养活自己了。” 这是她和离后,第一个目标。 在这儿,姑娘未出嫁前靠着娘家,嫁人后靠着夫家,那和离的,就有些不尴不尬,如今窦余佑尚未娶妻,要是娶妻了,她这小姑子仍常住娘家,她自己都不愿意。 远香近臭。 她终究得靠自己的。 “那人想要什么画?”她问。 窦余佑瞪大眼睛:“你真要画啊?咱们家还不至于那么缺钱呢!” “挣给我自己用的。”窦妙拿起书案上的笔,笑眯眯道,“我也不是什么大才子,要故作孤高,能挣钱做什么不挣?多画一点儿,将来指不定流传千古,等过了千年,后人兴许会提起我的名字呢。” 她窦妙也能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一点痕迹。 窦余佑差点翻白眼。 “别不信,毕竟女画家稀少啊!”窦妙挑眉。 窦余佑被她打败:“是,你是厉害,不过我觉得卖画终究有点儿……” 看他不同意,窦妙眼睛一转:“那咱们也玩点儿花样,钱照收,但面子上便说是我送的,这种事不少罢?好歹画画也要用墨呢,也得花时间,谁免费拿了,心里过意不去,给点儿惠香,再正常不过了。” 这惠香,乃托词,但好些清贫的名士,都是用此招来自欺欺人,其实就是卖画嘛。 窦余佑眉头皱了皱:“你要钱到底做什么呢,又不是不够用。” 她眨眨眼睛:“哥哥,这本是个秘密,不过……看在你给我带了生意的份上,我不妨告诉你。” 窦余佑好奇:“那你快些说。” “我想与秦夫子合开个女子书院。”窦妙道,“也不算稀奇罢,京都原也有一处的。”后来那开办书院的女夫子年老归家后,便一直无人再办。 窦余佑咋舌:“你,你要当夫子?” “我要当还没资格呢,我当秦夫子的助手……算是个秦夫子打打下手什么的,等有经验了,才能独当一面。” 她如今也想通了,不去怀念上辈子的自由,不恨这封建的社会,有时间,她愿意做点实事。 比如当个夫子。 既能让自己的特长得到发挥,也让人生更加充实。 窦余佑想了想:“妙妙,做夫子也不是不好,可是,你不像秦夫子,你要嫁人的啊。”他犹豫会儿,认真的看着妹妹问,“你到底,愿不愿意嫁给休泰了?” 王韶之等了她一年,她倒是好,轻松惬意,不见有任何忧愁,比谁过得都滋润。 窦妙低头摸了摸面前的宣纸,沉吟会儿问:“他仍愿意娶我?” “当然,他何时改变过心意?”窦余佑道,“如今母亲也答应了。” 和离过的女子,基本很难再有好的选择,尤其是雍王府的儿媳,因旁人不知道那二人到底是因何和离的,万一娶了,惹到不必要的麻烦。 故而别说名门世家了,寻常官宦人家都没有打这个主意。 加之前不久皇上立了李煊为太子,周家树倒猢狲散,而窦家与周家原先关系很好,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,所以,虽然窦家两位老爷官职没有变动,但也足以叫旁人望而却步。 那么,只有王韶之还坚持着,张氏怎会不同意? 窦妙微微偏了一下头:“但是,我准备过阵子与秦夫子,随同明玄大师去一趟江南呢,我可能还会去灵慧寺看看慧能大师。”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? 窦余佑只觉得自己跟不上她的节奏。 “秦夫子说得,我也愿意去。你知道,这些大师每隔一两年,都会见见面说些佛经心得。”这叫交流思想,共同进步,大师们很上进的。 窦余佑沉默,但面上表情很明显:这叫什么事儿,大师们交流,她去凑什么热闹? “我也可以旁听一下啊,以后书院开起来,咱还能讲讲佛经呢!”当然,顺便也能旅行,看看风景。 窦余佑怀疑:“娘会准?” 父亲心疼和离的女儿,那是千依百顺,祖母亦不会阻拦,所以母亲将是最大的障碍。 窦妙调皮的道:“爹爹会帮我的呀。” 窦余佑无话可说。 等到春暖花开,窦光涛听女儿要去散心,二话不说就跟张氏提了,结果出乎意料,张氏竟然一口答应。 自从窦妙和离,已经有一年多了,雍王府仍是门庭若市,不知多少人家愿意结亲,前姑爷炙手可热,自家女儿却成了没人要的,除了王韶之。 张氏不是滋味,她觉得自个儿都想去散心,何况窦妙。 所以她批准了。 窦妙大喜过望,过得几日等行李收拾好,便与秦玉,明玄大师踏上了去往江南的旅程。 二人都做男儿打扮,俏丽的容貌添上几许英气,互相看一眼彼此都笑起来,秦玉如今与窦妙的交情非比寻常,可说与亲姐妹也差不了多少。 要不是怕惊吓到秦玉,窦妙都想跟她说说上辈子的事情呢。 坐在车里,秦玉道:“若是先到苏州,咱们去探望下苏州的何夫人,她画虾乃是一绝,你虽然偏重细笔画,可水墨画也不可拉下了。” “好啊。”窦妙当然愿意,又笑道,“现今女书画家不多见,不过等以后咱们书院开出来了,指不定有很多就此诞生。” 秦玉笑起来,她没窦妙那么乐观,毕竟当夫子这么多年,教了那么多的姑娘,多数都是为嫁个好人家,她是运气好才遇到窦妙这样的徒弟,不仅有天赋,也努力,她道:“但愿罢,咱们尽力而为。” 二人在车内说说笑笑,谁料马车将将出城,忽然停了。 窦妙从车窗探出头一看,惊讶道:“王韶之!” 她一直都喜欢喊他的名字,王韶之早就习惯,他骑马靠过来:“妙妙,你下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 窦妙下意识朝秦玉看去。 “没事儿,你快些去罢。”秦玉摆摆手。 她撩起裙角下车。 王韶之穿着月白色长袍,连裤子也是同色,头戴方巾,也不知是不是数月未见,窦妙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,骑在马上竟有些英气勃勃。 废话不多说,她道:“我此去大概要半年。” 王韶之嗯了一声:“我知道,所以我打算过来与你说……我同你一起去。”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,她穿着湖绿色的袍子,虽然是妇人,可一张脸仍如少女般的妍丽,他认真道:“我怕你去江南,又会遇到什么男人。” 他直直得盯着她:“我无法再等着你了。” 过去那些日子,他一直在等,因为自己的条件,他也只能等,如今是最好的机会,他绝不能放弃,也不能再让任何人有机可趁。 所以别说什么江南,就是天涯海角,他也得跟着去。 窦妙惊讶极了,一向口笨的王韶之,也会说出这种话,她往后看去,看到他还带了随从,每人身上都背了包袱。 果然是出行的样子。 她询问:“你哥哥嫂子也同意?” “是,我哥哥还叫我多带些银票。” 他摆出非她不娶的姿态,哪怕是和离妇人,王韶应哪里忍心逼他,除了成全,再没有别的法子了。 看他那么坚决,窦妙心里欣喜,面上却淡淡道:“也罢,你既然要去,我不拦着,不过,我事先告诉你,我很忙的,又要去拜访好些书画家,还要跟着我师父去听讲经,我可能顾不上你……” 话未说完,王韶之打马上来,弯下腰就把她捞在了马背上:“我知道,我当你随从行吗?听你差遣。” 窦妙惊得差点掉下来,忙一把抱住马脖子:“你,你这跟谁学的?” 他竟然胆子大到敢抱她了,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! 王韶之微微一笑:“学什么,我一直都想这么做,只是往前……” 窦妙瞪着他:“往前我是姑娘,你顾及我名声,现在,是不是看我和离了,你觉得我没人要拉!” 是不是现在才露出真面目? 王韶之无辜道:“你现在是男人。” 窦妙才想起来,自己穿了男儿的衣服,她脸色古怪:“男人更要命好不好,别人以为你有龙阳之癖。” “管他呢,去了江南,谁也不认识我。”王韶之一拉缰绳,“走,我教你骑马,你不是一直想学吗?咱们骑到江南去!” 马儿往前疾驰,他的手从后面拥抱上来,带着阳光般的温暖。 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,感受到风吹在脸颊,也不由得露出了笑,不管将来他是否还能这样宠着她,还能这样无条件的包容她,理解她。 至少在这一刻,他在她身边,二人红尘作伴。 (全文完) ☆﹀╮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╲╱=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【书本网】整理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版权归原文作者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═ ☆〆